文:落下絮
本故事纯属虚构
李小萌第一次看见张小燕,是张小燕转学来的那天。下着雨,老师在讲台上介绍新来的转学生,别的同学在下面交流着嬉闹着,李小萌缩着身子窝在最后一排,她和周围的同学之间仿佛有一个结界。
显而易见的,寻常至极的,李小萌是每个班里都会有一两个的“被欺负的坏学生”。她假装漫不经心地盯着台上看起来相当怯懦的转学生,一边希望老师不要把座位安排在自己身边,一边祈祷班里同学可以把欺负转移到新同学身上,一边又暗暗地渴望这个对班里情况一点也不了解的新家伙能成为自己的朋友。她的愿望实现了一个半,老师见她说完自己的名字就再也不肯开口,于是无奈地出来圆场——她扫视了一眼下面的学生们,然后抬起手:“你先坐李小萌旁边吧,最后一排没有同桌的那个女生那里。希望你能快点融入新的班级。”
“你好,我叫张小燕。”
“你好,我叫李小萌,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小孩子们情感的起点往往和位置有关——同一个小区的孩子们大多是彼此的玩伴,同一个班级里的孩子中,同桌往往是彼此在校园里的第一个朋友。李小萌和张小燕打过招呼后张小燕不再回话了,她开始整理自己领到的书,把那些书摞在桌子最前方,和前面的人隔绝起来。李小萌暗暗观察着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得出了“这个家伙绝对很好欺负”的结论。她虽然渴望却对交朋友没有抱一点希望:小区里没有人和她交朋友,班上她被老师和同学孤立,最后老师干脆给她设立“特殊座位”以保证没有孩子因为不幸轮到和她同桌而抱怨。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李小萌这么想着,并不听课,如往常一样玩自己的:拿出笔,种,表,或是任何有内部构造的东西开始拆卸。
此后,李小萌和张小燕相安无事了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若是往常,别的孩子早就申请了调换位置,然后夸张地跟其同学抱怨“总算摆脱了那个瘟神”,两个星期的相安无事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
两个星期里,如李小萌预料的那样,最初同学们都对转学生表示了好奇,可后来却开始对她表示冷淡,甚至有疏远的样子。是的,张小燕如李小萌意料之中那样成了被孤立的人,可是这当然没有将李小萌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她们一同被孤立了,然后不是因为同桌关系而是因为迫不得已的立场,她们成为了朋友。
虽然在别人看起来,她们的关系冷淡极了。
在校园里,成为朋友的标志有几个:上课讲小话或者传小纸条、下课分享零食、吃饭时音乐课体育课聚在一起、一起写作业或者一方写给一方抄、放学一起回家。
两个女孩都忘记了是从哪里开始的,她们发现对方并不完全沉默寡言,于是开始在上课的时候用书挡着小心地交流。最初的话题和别的孩子之间的并无二致,多半是“好无聊啊,这个课好讨厌”一类。可是毕竟是受全班孤立的孩子,每周轮换一次座位以后两人不再坐最后一排了,她们之间毫无营养的对话也就被后面的同学尽收眼底,而无论坐在她们后面的是多调皮的孩子,他们总会毫不犹豫地举报:“老师!张小燕和李小萌又讲小话影响我学习了!”
于是,不出一个月,老师分开了张小燕和李小萌。可是谁都不愿意和她们俩坐在一起,于是不出半个月,老师给她们安排了专座——张小燕坐在讲台左边,李小萌坐在讲台右边。
最初被安排专座的时候,李小萌是觉得难堪的。可是现在已经二年级下了,对这种事情她早就假装免疫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在乎”,然后在上课的时候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
令她觉得好奇的是张小燕对专座的事情也表现得很淡定,于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李小萌问她:“你以前也被安排过坐讲台边?”
张小燕抬来食堂的饭坐在李小萌身边。她们一直是班上最后打饭的孩子于是阿姨给她们的菜格外多:“差不多。老师一般安排我坐卫生区旁边。”
卫生区就是班上放扫帚拖把垃圾桶的角落。
“哇。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转来我们学校呀?”
“我爸妈的关系……我也不清楚,估计下学期又要转走,我已经转好几次了。”
好几次了——听起来酷极了。李小萌想问转学好不好玩,她也想转学,可是张小燕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她问不出口。她又想到张小燕说不定下学期又要转走,不由有些沮丧而更加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多么深厚的友情,张小燕的存在虽然没有把她从孤立中解救出来,但确实帮助李小萌分掉了一半的火力,课间操时候男生的拳打脚踢和女生的言语侮辱少了一半,莫名其妙消失撕毁掉的作业本上也不全是写李小萌名字的了。
这么想着李小萌又生出一些隐秘的幸灾乐祸来。
因为这种幸灾乐祸,她对张小燕更多了一分好感,于是出声安慰她:“转学也挺好的呀,能认识好多新同学。我会给你写明信片的。”
“嗯。”张小燕只是这么回,讷讷的。她们吃完饭然后回到教室,很早吃完的孩子们早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午睡。
“睡着的他们像是尸体一样可爱。”李小萌这么想,然后悄悄写了纸条认给张小燕。
“我也这么觉得 ^_^ ”
张小燕回,还画了个笑脸,倒是比她出声的时候活泼了许多。
期中考成绩出来以后老师开了班会。李小萌一点也不意外老师会指明批评,不,咒骂自己。八百度近视的女老师,瞪人的时候眼睛就像青蛙眼,相当吓人:“李小萌你又是最后一名,你看看全班哪个女生和你一样?人不人鬼不鬼,思想品德都能考70分!哦对了还有张小燕,你俩真是凑成了一对姐妹花!名字都土成一个样,平时也不跟班上同学玩,作业也不写,就知道两坨狗屎凑在一块儿,你们这样还学什么,迟早回家去捡破烂!”
李小萌和张小燕在讲台的一左一右站着,一个漫不经心地神游,一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李小萌的钢笔又不知道被谁把胆弄坏了,墨水漏了一手不说,回去又要挨打。她在想着另一件事,每次她和父母解释那些钢笔是被其他孩子弄坏的的时候都没有人听:“自己的东西都保管不好还好意思怪别人?别人弄坏的你不会打他呀?不会告老师去呀?!!”
想着李小萌竟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顶着蛙眼女老师的咒骂和口水笑出声来。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就是全班一阵爆笑,年轻的女老师越发歇斯底里。
李小萌觉得有点得意。她歪了歪头,发现张小燕正看着她,给了她一个诡秘而生动的笑。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两人一起去了卫生间,然后张小燕陪李小萌洗手。英雄牌蓝黑色的墨水在食指拇指和中指的指尖上顽固地粘着,怎么也洗不掉;张小燕也不催,水开着,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么做能够拖延掉一点回家的时间。
“你们老师真凶。”
长久的寂静后张小燕开口了,李小萌回了句“嗯”,又想到她不也是张小燕的老师吗。
“别的同学都可喜欢她了……但我觉得她是老巫婆。”借着水声,李小萌小声说。她其实很羡慕很羡慕那些能一起玩,一起被老师表扬,一起欺负自己的同学,可是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她要被欺负,现在不得不和又呆又讷成绩也不好的转校生混在一起呢?
好在她身后的张小燕看不见她的表情和内心。张小燕听见了水声没盖住的那句话,然后同样小声地,笨拙地安慰:“没事啊,我们一起打倒老巫婆。”
“嗯!”李小萌关掉水,大声回应。
此后两人的关系更加要好起来。放学她们会一起买些小吃,还有很流行的贴纸——上面有三个很好看的卡通小女孩,周围有各种各样的衣服,可以取下来贴到小女孩身上。
张小燕最喜欢一套蓝色的礼服,每次都会贴那一套。李小萌喜欢试各种各样的衣服,她发现有的衣服其实根本贴不到人模身上。贴不上去的时候她就很沮丧,明明衣服看上去很多,可以选择的却不过那么几套而已。
张小燕的家和李小萌的不在一个方向,她们每次一起走到车站,然后分别,张小燕转两个小时的车回家,李小萌为了逃避同班同学走路回家。她家离学校要走半小时,有时看着结伴等公交的同学她会觉得有点羡慕,但最终还是背着书包低着头装作不认识地走开。他人是狼,偌大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张小燕是人。
就这样,学期很快结束了。期末成绩出来之后又是一顿打,李小萌的妈妈开完家长会青着脸逼近李小萌,作势要将她赶出家门:“老师说你从来不写作业……你厉害了啊!从来不写还骗我们写完了?谁教的你这些臭德行!你们班就没谁跟你一样的,听着你们老师的话,我都替你丢人!”
李小萌的妈妈一边尖叫一边打李小萌,李小萌也尖声哭叫着回应。为什呢要替她丢人呢?她一点也不觉得丢人,正如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很痛而已。
“我跟你讲我就没生过你这种货色!一身烂脾气不知道和谁学的,你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养过你!”
年轻的女人一边喊,一边很大力地推搡李小萌。她的父亲在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看不出立场。而李小萌,她死死地抓着门把手,蹲下身子以保证不会被推出去,她确信自己的哭叫声能被整个楼道听到,可是没有人来救她;不,也许别人并不能听见她的嚎哭呢?毕竟李小萌自己从来没在这栋老小区的单元楼里听过类似的嘶吼声。
绝对不能被赶出去。
李小萌的身体里,一个抽离出来的自己像看闹剧一样看着现实里的一切。
被赶出去的话就没有免费的晚饭和住宿了,被打死也不能被赶出去。
抽离出来的李小萌冷冷地说,李小萌就耐心地表演,直到喘着粗气的女人打累了,直到父亲把家门关上,安慰李小萌几句,然后去安慰歇斯底里的妈妈。日子总是这么过的。李小萌也哭累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意见到任何人。
假期的时候李小萌的爸爸和妈妈爆发了一次大的争吵,后来李小萌发现父母的结婚证在激动中被撕毁了。
年轻时候的父母一点也不好看。李小萌抚摸了纸的碎片很久,开心地想着这样父母就不能离婚了,自己也就不用选择被暴虐的母亲赶出家门还是被父亲身边不认识的女人小孩欺负了。假期里西游记一遍一遍地播,李小萌想要看点别的,但别的什么都没有;班上同学讨论的圣斗士星矢、火影忍者都在父母回家以后播,而父母回家之后,李小萌是不能看电视的。
一个假期李小萌没有和张小燕见面,不过她们谁也不想念谁,没有学校的假期美好极了,更何况有时甚至会发生称得上是温情的事件。
洗澡的时候,李小萌的妈妈问话后进来。她来帮李小萌洗脸。大人用的洗面奶要在脸上揉20分钟,妈妈的手揉得李小萌脸上酸疼酸疼的,她忍了好久,最后还是很小声地说有点疼。
“帮你按摩还嫌疼,美容院人家都要出钱才帮你按呢!”李小萌的妈妈笑骂,不过手间力度确实轻了一些。那是李小萌能够忍受的疼痛了。
每当这个时候李小萌觉得妈妈是爱她的,可是她笨拙极了,不知道如何偿还这种爱。李小萌常常觉得她对父母有亏欠,虽然仔细想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亏欠的是什么。
假期里她尝试写了两页寒假作业——写不下去;于是她干脆自己撕掉了作业本,然后在临近开学前又是一顿棍棒。然后是开学,李小萌像往常一样交不出作业,张小燕没有来。
她大概是生病了才没来吧,李小萌这么告诉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一个人上厕所都没什么,被全校的人看成异类也是早就习惯的事情,可是李小萌担心张小燕,她觉得心慌。
整整一个星期,张小燕没有来。老师也没有提她,没有说她转走了,也没有说她请了假。然后在一个星期以后的周一,李小萌再次见到了张小燕。
那不是在班上,或者在课堂里。
张小燕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宛如游魂,李小萌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事实上,无论是她们中的谁,在人群中都太过刺眼,她们身上弥漫着腐烂的,孤僻的气场,没有谁会喜欢这样两个像鬼一样的孩子。
那是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课是他们自由活动的时候,李小萌看见张小燕,于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我还以为你转走了,怎么不来上课呀?”
李小萌问,但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张小燕的表情有一瞬间躲闪,她低下头,可是脸上脖子上的紫药水却不可能因沉入阴影而消失。李小萌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觉得这是张小燕父母的杰作,可又觉得不能相信。
“你身上怎么……?!!”
“我爸拿衣架打的,衣架打烂了就这样了。”张小燕说,她的表情阴沉,或许是恨:“小萌,哪个父母会这么对自己的子女啊?”
李小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突然看见张小燕身上与自己有某种相似的地方,令她怜惜,于是她想了想开了口:“我妈也打我,不过她都是挑看不见的地方打……她还总想把我赶出去。”
“是我我就自己走!”张小燕说,“我巴不得离他们离得远远的,我根本不指望留在他们身边……”
李小萌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她低下头看着张小燕的脚尖,阳光很刺眼,两人小小的脚被阴暗面盖住。
良久,张小燕对李小萌说:“如果哪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帮我报警,好不好?”
不至于的——李小萌想说不至于的,可是她自己未尝不明白世界存在多么巨大的恶意。
张小燕不在的两个星期,她受到了疯狂的欺负,例如语文课演情景剧她被搭档的男生掐下大腿上一块肉,例如放学的时候被班上的小混混打到两眼昏黑半小时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并被扬言“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例如放学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书箱里收出一条染血的卫生棉,它把书箱里所有本子都染成了红色,那种不鲜艳也不美丽的红色在变得干燥后会成为更加丑陋的橘黄色。这些无助的时刻她都会想起张小燕,可是没有作用,“想起”什么也做不了,反倒会让李小萌觉得更加无助。两个星期以后张小燕终于又出现了,她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看不出来,没有人关心两个星期发生了什么,李小萌甚至觉得没有人注意过张小燕又回来了。
包括老师。
放学以后她们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结伴去买小吃,然后在商店后的角落里看见了一群高年级的女生。
她们正在殴打一只死去的老鼠,老鼠灰色的皮毛被血粘在一起,看起来脏脏的;看不见的角落里,两个女孩子不确定有没有什么内脏之类流下来。
张小燕拉拉李小萌的衣角,示意她走,李小萌回过神来,加快步子离开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少女的心里大概有一些微弱的残忍的概念,但是除此之外的,她们两人都知道,绝对不能被她们看见自己,否则多半是一顿打,或许还会招来社会上的麻烦。她们谁都没有就此事发表看法,只是一人买了一串烤肉,吃得很香。
上半学期学校总是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学费要交。李小萌终于是被赶出了家门,原因是虚报学杂费用数额被发现了。其实她并不是要贪那些钱,她不去游戏厅不去机房不去溜冰场,那些钱对她没什么意义。她只是——不知道,也许是习惯了,也许骗人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娱乐。夜色下李小萌觉得很迷茫,她最终花了三块钱买了一碗面,然后去书店坐到关门,然后在家和学校周围游荡许久,最后钻进停车场准备就这样睡觉。
这里的保安大概也觉得停车场是个适合度过夜晚的地方。陌生的穿制服的青年人朝李小萌走来,她觉得害怕极了,但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保安最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相当自然,然后生硬地搭讪。最后那个人说:“天太冷了,我们把衣服脱掉当被子盖着,你抱着我取暖,怎么样?”
那个痛感李小萌已经忘记了,她的身体记录过太多的痛。可是那个温暖的感觉她一直记得,她常常觉得为了换取那样的温暖,遭受痛苦也是值得的。次日她直接去了学校,睡了一天然后回家,家门重新为她敞开了,只不过谁也不关心不属于这个家的冷夜里发生过什么。
体育课的时候,两个女孩照例在校园里晃荡。她们发明了交换秘密的聊天游戏,谎言混合着伤口,成为打发时间的廉价玩具。张小燕说:“我爸一喝酒就打我,我希望他去死。”
李小萌说:“我亲眼看见我妈撕掉了她和我爸的结婚证。”
“之前我们俩看到的那几个女生精神不正常,我后来又看到她们在杀猫。”
“这种草,长得像三叶草一样的这种可以吃,我之前家里不给吃饭的时候就在小区里吃它。”
“我不想上学,可也不想回家。”
“我之前被强奸了,也没有觉得很讨厌,就是疼。”
“我把我们家养的蚕宝宝全都杀掉了。”
“我听说我们常常去那家烧烤店是用死老鼠的肉做的。”
“你真恶心……我知道学校有一个秘密的小门,听说里面藏了死人,可惜被锁了。”
“真的?带我去看看?”
“好啊。就在教学楼后面。”
那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是一个充满着不确定和幻想的门。样子非常不起眼,高度大小似乎只能让猫钻过去,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是不是开启后就能就此去往另一个世界。少女压低声音,在尝试开锁之前交换最后的秘密:“我今天生日。我想死。”
“我也是。”
开锁对于一个拆过无数笔、钟、表、铅笔刀甚至计算器的孩子来说不算难事。只不过令她们失望的是,生活不是童话,那里面除了灰什么都没有。两人被呛得咳了很久,之后体育课的下课铃响起,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女赶紧将门关上然后落荒而逃。最终她们坐在操场上大口喘气,仿佛从来没有这样奔跑过。
“生日快乐,放学跟我来,我送你个生日礼物。”李小萌看着张小燕,这么说道。
放学的铃声响起,李小萌和张小燕很快地收拾,她们觉得很快乐。事实上她们常常觉得快乐,常常觉得自己只是看上去悲惨,论快乐的总量,她们的和其他人的是一样多的。
放学时候是人最多的时候。李小萌挑了一家人最多的文具店,然后若无其事地逛起来。她让张小燕挑选一个喜欢的东西,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她偷东西的经验。
“买一样便宜的然后拿走一个贵一点的成功率会比较高,一直逛的话人家会怀疑,不过其实也不会有谁怀疑小学生啦。
“不过其实我觉得小学生才是偷东西偷得最多的……我之前用那支自动笔,我以为被班里人丢掉了,但前几天我在周婷婷桌子上发现一模一样的。
“她又不是没钱买……我做的记号都还在,真不要脸。”
李小萌一边说一边去结账,她顺走了一个猫咪形状的橡皮,小小的,但是很精致可爱。
“给,生日快乐。”从便利店出来以后李小萌把橡皮交给了张小燕,偷来的猫咪离开店铺的灯光后,很快变得普通,甚至有些灰暗。
“谢谢你,我会珍惜的。”张小燕收下,对李小萌笑了笑。
《恶童日记》里,两个孩子互相殴打对方,以此来训练自己的抗打能力。
而现实是,张小燕伤痕累累,对任何的触碰都很敏感,李小萌再一次被赶出家门,冷的要死,她只想要一个拥抱。
停车场里的保安换成了一个中年人,相当不友好地问李小萌“你的父母呢?”,李小萌在心里说“他们早就不要我了”,然后从此处离开。
华灯初上。李小萌不知不觉走到学校车站,然后想起张小燕和自己说过她家的地址。
那时张小燕问她:“‘那个’到底是要怎么做呀”,李小萌就告诉张小燕:“就是把小弟弟放到尿尿那里,然后拼命撞。”
“可是那里不是很小吗?”
“所以很痛啊,会出血的,还会疼好几天。”
“有多痛呢?有没有拖把杆打着痛?”
“嗯……应该没有吧?而且之后他抱着我,很暖和,就觉得还算OK啦。晚上在外面的话,一直走还好,停下来真的会很冷,而且会有很多蚊子。”
“唔。这样吧,你要是再被赶出来就来找我好了,我家在光明小区,你这么坐车就到了,完了到蓝色最高那栋楼找我。”
“嗯嗯……谢谢你啊。”
“我们是朋友嘛。”
按照张小燕给的指示,李小萌坐了两小时的车,在天完全黑尽之后找到了她说的那栋楼。真的好高啊,应该有二十楼那么高吧?她仰望着这栋楼,三年级的小孩子很费力地抬头,她看了好久,好久。
之后她开始喊,就像在家里被打的时候一样,用她最大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喊:“张——小——燕——!”
“张——小——燕——!”
“张——小——燕——!”
夜晚没有回应,楼也没有回应。可是并非世上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后,一个小小的身体从楼里跑了出来。
“小萌,你来了。”
“我们过几个月就要搬离这栋楼了,下学期可能就要转走了。
“能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我想去天台,你能陪我吹吹风么?”
张小燕说着,她的身上有新鲜的伤口。
李小萌点了点头,于是她们就坐着电梯到二十五楼,然后爬楼梯,然后到达天台的入口,那里架着一架梯子。
“你来的正好,这几天修太阳能,天台一直没有锁,还有梯子。”
张小燕说。李小萌注意到她的头发被剪短了,倒是削弱了几分她的阴暗气息,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爽朗的女孩子,或是好看的男孩子。
“我早就想和你一起坐在这里了,最好别有星星,有一个大大的月亮。”
爬上这个天台对小学女生来说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可她们依旧成功爬了上去,绕过一个一个的太阳能,坐到天台的边缘,从入口处完全看不出有谁存在。
“抱歉啊……今天我爸在家,我不能让你住我家去了。他见人就打的。
“过几天我爸我妈应该就离婚了,谁也不想要我,我谁也不想跟。”
李小萌觉得夜晚的张小燕格外话多,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装着一个大大的月亮。李小萌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回话:“那个……干脆我们两个一起逃跑吧?”
“我不想逃跑……我想跳下去。”
“……我明白的。”
“我借的冒险小虎队还在老巫婆那里,小萌你要回来以后替我还了吧。好可惜,都没弄到解密卡就被收了。”
“张小燕……”
“嗯?”
“我想抱抱你。”
在李小萌的话语体系里,这几乎是“我会陪你”的意思。张小燕愣了愣,然后张开自己的双手。李小萌就凑过来,感觉张小燕缩了一下,然后听见一声“好痛”的轻呼。她赶紧放开手,结束了这个僵硬短暂又尴尬的、几乎算不上是拥抱的拥抱。她有点抱歉地看向张小燕,她的眼睛里刻着大大的月亮,龇牙咧嘴地对她笑。
“从这么高摔下去肯定很痛吧?”
“嗯,应该比我爸打我要更痛一点点。”
“你怕吗?”
“……我不怕。”
“你会想我吗?”
“笨,死了怎么想你呀。”
“那我就和你一起跳吧。”
“诶……”
“小燕,我怕,你拉着我的手吧。”
“你可想好了啊?”
“我想好了……我数1,2,我们就跳,怎么样?”
“……嗯嗯。”
“好,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