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通常有三种原因,一是喜欢熬夜,夜深人静,孤灯照明,文思泉涌;二是迫于生计,必须得完成某件工作;三是突发情况,如生病入院,或夜里赶火车。但我今天熬夜却不属于这三种情况,应该属于第四种:犯贱。睡得好好的,想到今天上课的意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今天上课的意外,其实根本不算意外,只不过是全班学生没人说得出文天祥、辛弃疾的身世简介,生平事迹。我感到意外而已。感到意外就睡不着觉,所以属于典型“犯贱”。
我教学的班是所谓的“好班”,是学霸训练营,是初三扛靶子的班,竟然说不出文天祥、辛弃疾的一二。意外!
为什么?怎么办?熬夜想这个问题,是学生的幸事,也是我的悲事。学生之幸事是遇上了我这样的痴师,我之悲事是身体难以承受熬夜之损。
数绵羊、数小鸭、数……都已经数了几百遍,身体还是管不了思维。干脆起来看书找答案。
阅读《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之《中学国文教师》。文中列举七种中学国文教师:
第一种:优秀讲师。好讲的文章逐字逐句讲明白,不好讲的文章,告之学生:没有什么讲头,你们自己看。
第二种:呱白先生。喜欢发挥,天南地北,由课文内容扯开呱。文章要是提到了北平,就由北平的天气呱到屋内炉子,再到北平特产,再到北平春天的花,秋天的果。下课铃响了,不免嫌摇铃的校工有点杀风景。
第三种:道德先生。把国文课讲成了道德课,逢课必讲道德,逢文必提道德。仿佛要把学生全教成圣人。
第四种:老好先生。每篇文章,每节课都称好。好、好、好,这篇文章就是好,很好,非常好。为什么好?因为好。美、美、美,这篇文章语言就是美,很美,非常美。为什么美?因为美。究竟好在哪,美在哪?不讲,不知道讲。
第五种:捉题先生。天天捉题目给学生做。《抗战必胜说》《论汉高项羽之成败》《君子不忧不惧说》,出这些题要中小学生写成论文,逼得学生说套话空话,不能说自己的话。教学生的目的就是应对各种考试。
第六种:勾叉先生。勾不是打对勾,而是勾掉。学生交上来的作业,处处看不惯,左勾右叉。勾掉一大半,叉掉一大半,剩下一点点。为什么勾掉,为什么叉掉,老师不讲,学生摸不着头脑。
第七种:太极先生。学生作业三两个批语:优、良、中、差。或“流畅”“生动形象”。作业具体错在哪?是标点用错,词语用错还是理解错误。好在哪?是语言修辞美,用词丰富还是描写贴切。请同学们自己去悟。教师是打太极的,一切尽在心意相通。嘴上、笔下是不会知道的。
真是神了,叶圣陶先生八十多年前批评的教师竟然今天还在。叶老先生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投胎凡间,再当教育部长,吊销这些教师的执照(资格证)。
有些教师虽不属于这七种之列,但仍属于这七种的变种。因为还是符合叶老先生在文中所说“教师把应该师生共同的工作误认作单独工作,又把单独工作的范围限得很窄”。在这些教师的课堂上,学生是不需要做什么的,只要“坐”着听。
叶老说:一堂课,“课前是要使学生预习的,翻检工具书,试解生字难句”。“课中是要指导学生分析、综合、比较之研究,务使透彻了解,或提出问题,令学生课外自行研究”。这七种教师是都不做这样的事情的。他们只负责讲、讲、讲。对学生的评价也没有评判的标准,没有逻辑与文法的标准。
所以学生的学是死板,呆滞,缺乏融会贯通,理解运用。今天的语文课后,我找了十位同学调研,问他们为什么不知道文天祥、辛弃疾。学生说他们真不知道。以前历史书是学过文天祥、辛弃疾的历史,但是在八年级学的,考完就忘了。以前语文课上是学过他们的诗,但只说了一下作者简介,也早就忘了,因为很少考。
叶老,把我们都收了去吧。我们都是这七种教师,或是这七种教师的变种。我们就是考、考、考。讲、讲、讲。
我阅读《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照见了自己的浅陋。不眠的夜,那盏孤灯照见一行字:“可是国文教学并不是一件深奥难知的事情,只要不存成见,不忘实际,从学生为什么要学习国文这一层仔细想想,就是不看什么课程标准,也自然会想出种种的实施方法来的。”
从学生为什么要学习国文这一层仔细想想。学生为什么要学习国文呢?我似乎有些明朗。似乎今晚的熬夜仍然属于第一种:喜欢熬夜,夜深人静,文思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