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真
1
中午吃饭,小舅妈给我们煮了鱼吃,知道外婆不能吃得太辣,于是专门没有放那包辣料,今天外婆的胃口特别地好,吃了小半碗饭又要加小半碗。
小舅妈说,下午我去买点水果,你们想吃点啥水果。
她看向我,我说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外婆说,我想吃葡萄,还想吃橘子。不要酸的橘子,要ming甜的(超甜的),老太婆我们就喜欢甜的。
小舅妈没理她,又问我,吃不吃枣子吗?最近枣子很好吃。
我边扒拉着饭,边嗯嗯回她。
吃了饭,小舅妈就出门了。
小舅妈出门不久外婆还问我,你说她记得买我要吃的水果不?
“肯定记得的。”我回她。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继续发呆了。
…
“外婆,你要吃口香糖吗?”我从包里翻出来。
“啥糖?”
“泡泡糖。”我意图用她能听懂的语言。
“我刚刚吃了饭,不吃你的糖。”
“骗我,是不是怕把牙齿粘掉。”我笑道。
“粘不掉,哪有那么容易。”她也笑道。
“哦,这个糖本来就是吃了饭吃的嘛。”
“不吃不吃!” 她摆手道。
过了一会,小舅妈买回来了水果,她躺在沙发上,看向我,我看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说,“买了你想吃的水果哦!”
她的眼睛不太好,几年前做过手术,明亮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浑浊了。我常常是凭借她的头的方向来确认是和我说话的,她看向我的时候眼神空洞呆滞无神,仿佛在看我又仿佛没有在看我…
还没等我去洗,她就站在茶几边开始拆开袋子,准备掏一两颗吃。我说,你不是说才吃完饭,不吃东西吗?
她笑着嘿嘿,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也嘿嘿和她笑着,“我先去洗了你再吃吧。”
外婆花了七八十年又长成小孩。
2
她总是吃药,大大小小的药罐堆在她的床头。过一会又说我该吃药了。我哪天又去拿了药。
吃完饭不久,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饮水机旁边。
你喝水吗?
嗯。
嗯?我看她动作突然停下来?
我要干什么来着?
你去喝水啊。
不是,我要吃个什么东西。我给忘了。她说。
她顿在饮水机旁边,努力回想。
我说你吃什么东西?
不要问我,我能想起来的。她的语气有点急。
我没有再说话,我看到她消瘦的背影靠在饮水机的墙边,微闭的眼睛仿佛是为了想起来所做的努力,窗外面车流的声音,风吹过树的声音,隐隐约约的鸟叫声,这一刻好安静。时间的长河不会因为谁的到来与离去而停滞,也不会因为短暂生命的老去而动容,想到这里,我就有点鼻酸。
后来她还是想起来要吃哪种药了,吃了之后便又躺在床一侧,一会又躺在另外一侧,一会又在房间里倒腾一下自己的药,一会趴在窗边看过往的车辆,她也会给我讲家长里短,讲小时候的妈妈舅舅,小时候的哥哥弟弟,日子像溪流,不动声色带走时光。
3
我们今天出去买菜,下楼她就要休息两次,上个小坡又要休息一次,今天有些下雨,我给她撑着伞,她骄傲地向她的熟人介绍这是我的孙女。
我和她在所有家人外出之后,一起在市场的早饭店吃饭,她说平日里他们上班来不及做早饭,她就会来这里吃早饭。那是第一次外婆下馆子,我坐在她对面,我们盘算着等会要买点什么菜。
她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喜欢什么,想买什么,并且会坚持买到,即使会绕一点路,她也意志坚定。反观我,在菜市场里,根本毫无用武之地,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得生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用起拐杖,上下楼看她缓慢气喘吁吁,我就在后面等着她,她总是说,你先走,不要看着我。妈妈说年轻时的外婆是个倔强固执的人,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是温暖而坚强。
妈妈九岁那年失去了父亲,当时还未成年的大舅舅便辍学出去打工成为整个家庭唯一的收入,还有五六岁的小舅舅和小姨,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还有一位需要照顾的长辈。
年轻时孤身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老了依旧孤身一个人寂寞如初。
其实她是和舅舅们一起住的,只是忙于年轻人忙于上班与学业,她的生活总是寂寞的,她常常视为透明,常常不被看到,常常不被听到,常常自言自语,常常回忆往事。
4
小舅说,你外婆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
妈妈说,你这个假期什么时候回来?都多久没有去看外婆了。
我说,我国庆就回家,去找外婆住几天。
外婆说,你再和我玩几天。你明天再走。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