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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事
武亦看着他手里的水石，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水石，两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错落不一致的银纹，甚是诡异，在阳光下仿佛是古老的咒语。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能看见她了。
她错身，往屋内走出，袁珲目光一刻不移开地看着她，跟着进了屋内。她背着他，迟疑道：“阿珲，你为何这般？你即已攻下西国，又为何流连不返？你的志向不是要做回那大乘沅国帝王吗？”
室内并未燃香，却也能闻见阵阵幽香，那是她从前最爱的香，那时她总是把他的衣服拿起香薰，他虽不喜香味却也由着她。
她听见他怅然道：“是啊，我原本想着这一仗结束就带你回家，可我没想到……”
武亦突然情绪激动道：“没想到！你是真的没想到吗？从你来西国那天起，从你做我驸马那天起，从你夺走阿爹兵权那天起，从你写下休书那天起，从你人间蒸发重回沅国那天起，阿珲，你是真的没有想到吗？”她歪着头，带着天真的笑容，用浑浊的目光看着他。
他像是谎言被拆穿，急急辩解道：“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用死亡来报复我，我……”
她接过话，道：“你错了，我不是在报复你，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家国已逝，你让我苟活于世，你认为可能吗？”
袁珲上前拉住她冰凉沁骨的手，他说：“阿亦，我错了，我只希望曾经带给你的伤痛，我能亲自帮你消散。”
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心中涌上一股委屈化作泪水跌入尘埃，这双手，曾经带给她快乐与心动，也是这双手曾一笔一划写出蚀骨休书。她泪眼婆娑望见模糊的面容，这个人曾这样拉着她的手，说出过“既已执手，此生不负”的誓言，但誓言终会成空，一切不过是妄言罢了。
袁珲心疼地帮她抹去眼泪，宠溺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这让武亦悲从中来，泪水不断，直至昏睡过去。
魂灵是没有梦的，可人会做梦，当武亦再次醒来，便是在袁珲梦中。
骄阳似火，漫天的黄沙，她看见他被人追赶，跌入流沙河中，黄沙立马将他淹没，她满眼不可思议，喃喃道：“这是……这是我遇见他的时候？”
果不其然，远方骑着小毛驴的红衣姑娘叮当叮当赶来，在山坡下发现他，年轻的小姑娘很是嫌弃少年的丑陋血迹，不过还是带走了他。
武亦楞楞的站在一旁，两人从她旁边过，却谁也没看见她。
然后，她又看见那城墙内，英俊少年意气风发，那剑舞得是行云流水，落花飞舞，这是他们认识一个月后，武亦痴痴的看着少年神朗姿势，旁边的少女不停的在为他喝彩，竟然还冲动的跑上去，结果少年一个不注意划伤了她的手。
气得他大声训斥：“没看见我在练剑吗！鲁莽，无知！”
被训斥的少女无措的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开始蕴出泪水，少年气得转身就走，武亦看了眼哭得伤心的自己，跟了上去，刚一拐弯，少年一拳打到墙上，渗出点点腥血，她竟然能听见他在内心埋怨自己伤了她。她还记得那时她第一次被人羞辱，觉得异常难过，没想到原来他的生气只怪自己鲁莽伤了他，怪自己让她哭泣。
画面再次转换，那是一年后，少年接过光滑的水石，笑得干净，眼里星光闪烁，他拉起她的手，认真道：“阿亦，这一年来很高兴有你的陪伴，让我懂得什么是情爱，相信我，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武亦这次看见了以前没有看到东西，以前她只是看见了他的柔情蜜语，没有看见他内心深处的无奈与挣扎，她听见他的心声：“选择阿亦，就要放弃权力之争，可如果能这样一直和阿亦在一起，那也是值得的。”
红色婚服下，耀眼的笑容，让武亦恍惚，这是大婚之日，他站在殿前执起她的手，对苍天许下承诺，那恐怕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听见他这样想。
难道大婚前那些人就已经找过来了吗？
黑暗从背后涌来，将武亦藏起来，她辨不清方向，感到深深的恐惧，这时，她看见了故事的另一面。
刺眼的阳光将武亦从黑暗中拉出来。
武亦扑扇着弯弯睫毛，慢慢睁开双眼，天地仍然处于朦胧间，好闻的香燃出缕缕青烟慢慢升至房梁上方，化作一条烟龙盘绕在每一粒尘埃中，最后钻入鼻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的向左侧翻身，厚重的棉被却像是被人压住，她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半坐着，这不是梦境！
在她的左侧，那张脸赫然是曾经日夜相对的脸，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沉睡安宁的脸颊，俊朗的轮廓被淡淡光晕包裹住，此时的袁珲看起来如此柔和，竟不似那威严冷酷模样。
武亦轻身下床，赤足薄衣也并未觉着寒冷，魂灵本是没有五感的，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一靠近袁珲就会如通常人一般，她伸出纤细白嫩右手，撩过绿纱，楼外大雪纷飞，古老的枝丫挂满了雪束，她的目光迷离而又清冷，空空的雪地再别无他物，
武亦缓声道：“你看，一场大雪，就再也看不见曾经的痕迹了。”
在她身后的袁珲停下脚步，喉结滑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声音，道：“或许他只想你记住他的好！”
武亦收回飘渺的目光，轻抿了一下唇，沉声道：“我们，回不去了，好与坏并不重要。”
袁珲踏出半步，伸出手紧紧拉住她。武亦烟眉轻皱，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开，两人拉扯间，绿光水石滑落到地面发出叮咚清脆声。
袁珲楞楞的对着一团空气，方才握住的丝绸，还有那美艳凄冷面容，都一并化为虚有，他焦急地四下寻找，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想要环抱住什么，可终究这间屋子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了。
袁珲颓然地坐在地上，他混乱的精神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幽暗灵石，那睡前点燃的蜜香此时将要燃尽，天边白云滚滚，金色阳光从远方带来一点温度，他勾起嘴角嘲笑了一下自己，竟然出现幻觉了。
武亦仍然站在绿纱旁，湿漉漉的眸映出他无助的样子，阳光下，她的身体又重新变回了透明无形，再也触及不到他的温暖。
待到天色大亮，袁珲终于整理好情绪，从山汐楼离去后，武亦这才蹲下身子，捡起那遗落的水石，对着阳光，那银纹清晰可见，相互交错连接，看起来不像自然生长，倒更像某种施加的咒语，武亦到此时绝不会相信这银纹绿水石只是好看的石头，从昱斐交给她那刻起，她能察觉到自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昨日她揣着水石，从水廊一路走来，竟能感到雪花的寒意，嗅到侍女的香粉为，虽然那些侍从并未看见她，可袁珲是真真实实的看见了自己，只有她知道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她的泪水是真，愤怒是真，委屈是真，动摇也是真。
更为离谱的是那梦中情形宛如旧事重现，武亦决不相信这是偶然，昱斐交给她绿水石一定有原因！
武亦想起在梦中看见的那个他，与她熟知的是那么不一样，事实的真象到底是什么？从前武亦不想深究，此时疑点重重，让她不得不费心去回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