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我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恰巧在我赶回老家的当天晚上,我和几位叔叔伯伯守在他身边,一直昏迷中的他慢慢停下了呼吸。亲人们都说,老人是在等我回来。不过是一种看法,姑且不论其真伪罢。若果真如此,我是有愧于爷爷的。多年生活在外,我们爷孙俩相处时间极少,以至于我对爷爷的印象非常淡漠,只能想起几个瞬间。
我们家族是村里的大族。孙男娣女,人口旺盛。我的爷爷膝下儿子五个,孙辈八个。小时候妈妈为了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农忙时候多把我留在姥姥家。因此自小我与姥姥、姥爷亲近,而与爷爷有些疏远。等我长大,粗通世事,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在节假日返乡期间礼节性地看望他,感情上与他还是有隔膜的。
“别回来刨了三垄子”
我自小学习成绩还算可以。从高中到大学,都还顺利。但爷爷总担心我的前程,不止一次他跟我或我爸妈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上学就好好上,别回来刨了‘三垄子’(土地)。”当时我是极为反感的。并刻意憋着一股子劲儿,要证明给他看。而后我读硕士,继而工作。他就不再提这话了。过了几年,我有了孩子,他又说了一句类似的话,“在北京,好是好,能落住脚么?”我也已经更加成熟,不再有不满或与其较劲的念想,却也并未体会到这类话里的牵挂和关心。其实,这与姥爷对我一直以来的鼓励,只是表面上不同,内里都是一样的。而我当时却只是说几句安慰的话,敷衍了事。
“还是带着辈分好”
读大学以后,我越来越叛逆,不屑于家里亲戚甚至长辈的观念。从选专业,到找工作,结婚生子,我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走过来。儿子出生,我给他取名,只考虑寓意和读音,丝毫不受辈分羁绊。引起了家人的不满,爷爷也说:“一个男孩,还是带着辈分好。”我根本不加理会。在历史面前,我们的一生只是一瞬。一辈辈的人就像是一茬一茬的庄稼。留下的只是个名号。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老人们看重这个我是能理解的。但我最终还是没听他的。
“最好还是过年能赶回来”
北京距离山东老家六百多公里,平日工作忙,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连续两年,由于忌惮春运的拥挤,我都选择国庆假期回去,春节在北京过。爷爷说:“十月一,回来也好,但最好还是过年能赶回来。”去年春节我就带着家人都回去了。就是这个春节,我感觉爷爷衰老的厉害。他去小卖部买完馒头回家,这一段路里有个小斜坡,他需要休息一下,才能回去。
跟爷爷奶奶聊天时,奶奶不停地跟我抱怨自己的各类小毛病,爷爷会及时制止她。让她不要说太多,以免儿孙忧心。其实我们都知道,爷爷的病比奶奶的重。过完年后爷爷住院一次,回家后突然同意家人给他修坟,想到他的身体状况我就开始计划清明假期,回家多待几天,没成想他却突然离世了。
“半块吃上了也怪好”
去年春节返回北京后,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算上这次,我一共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我询问他的身体,病情,并问他:“一顿能吃几个馒头,一个能吃的上么?”他说:“别说一个,半块吃上了也怪好。”听得我沉甸甸的。我对他太不了解了。
他是个爱干净,明事理,头脑清楚的人
我爷爷年迈以来,一直住在我家老宅子里。他总把院子里,屋子里,收拾的干净利落。栽树种花,开一片菜地,一年四季满院生机,清清爽爽。家用的锅碗瓢盆,日常的穿用铺盖,无不干干净净。爷爷去世后,我从亲人口中谈论的,对爷爷的认识逐渐具体了些。我妈妈说:“你爷爷是个明理的人,每次咱家里他的这些儿女有个吵吵闹闹,他都会劝和。相比你奶奶,从血缘远近看事情,他更看重公道。”我的一个婶子说:“你爷爷头脑很清楚,来我们小卖部买东西,还不等我算明白,他早就算完了,把钱给的正好。”
很惭愧,作为后辈,我对自己的爷爷了解仅限于上述几个零星片段。但毕竟聊胜于无。慎终追远是我们的传统,唯盼后人们能借此对自己从何处来有所依傍,也算是对爷爷的一种纪念,愿他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