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恶的距离

我们与恶的距离,究竟是远隔天涯,还是近在咫尺?

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呢?怎么会有人一直倒霉呢?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我好恨他们,也恨我自己。

怀着一腔的愤懑与怨恨,何钟在电脑上一个字一个字敲下了一个故事,然后鼠标移动,轻轻一点,发布。

房间阴暗狭小,只有上面还开着一扇可怜的小窗,可是就算这样阳光也不曾降临在这片地方,不肯照拂到这片领土。房间里太小了,一张床就牢牢地占据了为数不多的地方,像一个恶霸,让本就窄小的地方如今更是毫无立锥之地。

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足够逼迫一个孩子迅速变得沉默寡言又缺乏安全感,他像一个被抛弃到荒野的幼崽,四面而来的任何动静都足以具象为让他胆战心惊的恐惧。他瑟缩,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人,戴上一具假面混迹于人群之中,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像个人。

“哟,这不何钟吗?怎么,见到你爷爷我也不知道问一声好啊,你是不是欠抽啊,敢拿这种眼神看我,你活腻歪了是吧!”校园里总来都不是一个让何钟觉得安全的地方。青春期的孩子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比如他家里穷,他父母不在身边,他胆小鬼,他孤僻……任何一个理由,哪怕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这也算,这也能成为一个欺负别人的理由。

你永远都不想知道会有多么的离谱与荒诞,比《等待戈多》还要荒诞,何钟时常觉得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

幸好,他还有个家。

当何钟将这件事打电话告诉父母时,父母突然像是扯下了身上套着的人皮,露出一副恶鬼的面容。

“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你有没有好好想过,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以为人家就愿意欺负你一个呐!”

电话那头语气一顿,又接着说:“我都听老师说了,她说你平时在学校看着就很孤僻,人家不欺负还能欺负谁?你就是该被人家欺负!谁让你成天甩个脸色!给谁看啊!你说说你成天甩脸色是在给是谁看呐!”

何钟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电话,电话那头还在继续讲。它后面又说了什么呢?哦,好像是这句:

“你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我们一天到晚在外面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你!你就不能忍一忍吗?还有啊,到了亲戚家里要记得喊人,不要让人家觉得我没有教你,也不要当个甩手掌柜,你帮人家干点家务……”

头一次,何钟的胸口体会到一种刺痛,仿佛被一把又一把的利剑刺穿了,刺透了,胸口上开了一个大洞,洞里空空的,他会不会死啊?

何钟还是沉默地在这个世界上挣扎着,他开始与自己头脑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危险念头作斗争。他表面上看上去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脊背随着一下又一下打在身体上的拳头和一句又一句刺在他心上的话而沉得更低了,低到了尘埃里。

他像一头牛一样默默地承受着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没得选,他只能熬下去,就像他曾经一个人看着天上的星星消隐,熬到了天光亮起。

总会有出头之日的,他想着,抚摸着手上又新添的一道伤痕。

他曾经在网上发声,起初是有几个人来跟他讲怎么去应对。他也认真采纳了,也照着去做了,结果就是平时欺负他的那帮子人受处分了,被勒令在家待一个月。

正当何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不速之客找上他了。放学路上,何钟被人堵住了。

“何钟!你个杂种!”何钟被人拉到一处阴暗的小巷内,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记重重的拳头朝他而来,何钟脸一歪,身体倒下去了。

“你竟然敢去告诉老师!我打死你个贱人!”随后又是一记脚踢,踢在他的肚子上,他痛到忍不住想要蜷缩自己的身体。

几人发泄完自己的怨气后,朝他啐了几口口水,“妈的,再让我发现,老子直接打废你,你听到了吗?”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对着自己家可怜的奴仆的恩赐。

何钟神志不清,脸上淤青,嘴角渗血,躺在地上,像一条惨死的狗。

黄毛烦躁,看见他像一条狗一样地趴在地上,气愤地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然后又是一记拳头上去,何钟鼻子下流出两道血迹,“老子他妈跟你讲话呢?!你他妈的到底听没听!?”

何钟费力地点头,黄毛觉得晦气,用力将他扔到地上,像是要摆脱掉一个垃圾,嘴里还忍不住抱怨:“妈的,这都没死,不过也幸好没死,不然哥几个还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

原来那些人欺负他就是为了消遣,他还一度认为是自己的性格太过孤僻。

他们抛下何钟一个人扬长而去,何钟在小巷子里,像是死了。

“唉,真是可怜呐,”何钟隐隐约约像是听见了一个女声。

“你想不想杀了他们?”那道女声像一条毒蛇,何钟觉得自己像是伊甸园里的夏娃一样。

然后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在漫长的黑暗里,他找到了一个光点。

他艰难地醒过来,残破的袖口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碎了,裂成一块一块的,像一张蛛网。

何钟的手在破碎的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手机解锁了,又在手机上点开通讯录,好几次都瞄不准,点开了旁边的信息。

他终于把电话打了出去,当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刹,他浑身一颤,似乎浸泡在了寒冬的冰水里,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你这个小逼崽子又打电话来要钱了是吧,我都跟你说了,家里穷,给你的钱要省着点花,你就是不听……”

何钟眼底里亮起的光又灭了,他忍着疼痛收回了放在屏幕上的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何钟回家,拖着自己残破的躯体和长长的影子走在街上。路过的狗看见他,冲他汪汪叫,好似他与它们没有什么不同。

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家里,他庆幸亲戚还没有回来,自己这一副衰样儿还不至于被别人看去。

似乎好像什么方法都不管用了,他要怎么办?他已经快不能跟脑海里的那些想法搏斗了,他越来越虚弱,那些想法越来越猖狂,他们已经快要有个人的形状了。

他反抗不了,正如他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命运有些时候沉重得像一副枷锁。

何钟回到那个小房间,躺在那张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在黑暗里隐隐露出一点的轮廓,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像一场雪崩淹没了他,他的眼角流下一点清泪,然后泪水越来越多,洇透了床单,床单湿了一块,像一个怎么也填不上的洞。

一股憎恨涌上他的心头,在黑暗里,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巷子里的那一道女声。

“你想不想杀了他们?”

像一记重锤锤在了他的心上,敲碎了他经营许久的壳。

他原以为只要他一直忍下去,总会有出路的,他原以为只要他开口寻找帮助,总会结束的,他原以为只要让他们受到惩罚,总会让他们受到教训的。

他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做错了?

他打开电脑,想要证明他自己没有做错,然后他翻开他的账号,下面一堆人像是在这里开了一场party,欢声与笑语透过屏幕映在他通红的眼底。

“你看哦,我画的暴力妆,酷毙了呢。”

酷毙了呢。

这四个字在何钟眼里慢慢开始拉长延展,不一会儿变成比他还要高,从里面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在笑声里,何钟觉得自己的一系列举动就像个傻子费力地在几何题下面证明一加一等于二,然后那些人再告诉你一加一不等于二,然后开始嘲笑你是个傻子。

何钟不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笑声在他耳朵里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他愤怒地将电脑合上,可是耳朵还是不能从如云的笑声里逃掉。

酷毙了呢。

呵呵。

何钟在一片互联网的狂欢中沉没了。

连同那些不曾发声过的人都是恶人,为什么不去反驳他们!

何钟愤恨,打开电脑删除掉那张帖子。可是接二连三的帖子又重新出现,像赶不尽的苍蝇一样,令人恶心。

有人在黑暗里沉沦挣扎,有人在光明下惺惺作态。

何钟发布了他的第一篇小说,他给小说命名为《苍蝇之死》,就在贴吧里。

何钟带着满腔的愤恨创作完后,不理会外界嘈杂的声音,选择一个人沉沉睡去。

黑暗里亮起一把匕首,匕首划破颈项,喷射出一缕鲜血。

街灯暗下去了,天光大亮,无人的街道里走出一个黑色雨衣的人。

她翻看着何钟的《苍蝇之死》,屏幕上的光照在她脸上,她一边看一边露出一个微笑。

“真是有趣呢,不知道有没有彻底还原呢。”

说完,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张开双臂,迎接着新一轮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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