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侠》
往事如烟，见证千年沧桑的关中平原中落日余晖下的一座不大的小城。
夕阳下一个扎着辫羊角辫的小女童向眼前的石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一座石头做的塑像出现在了她的眸。
大小和人等同，双手持刀而立，鬓旁的几许皱纹在高明的匠人刀下栩栩如生。
棱角分明的脸颊让坚毅从石头上走了出来。向上看去，只见他眺望远方的双眼，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落日的光给他的身躯度上了一层金色，在那自然的盔甲下面的是匠人精心雕刻的札甲，前胸与后背被铁甲护的十分紧凑，链接甲片的棉绳都依稀可见，露出的腹前留下的伤疤诉说着当年征战的残酷。
"爷爷，这块石头是什么人啊。"
小女娃收回了目光，随即转头问向身边牵着手的老人。
老人闻言，抽旱烟的手立刻放了下去，将嘴中留下的几口烟气快速的吐了出去，待烟气散尽回过身来用疼爱的眼睛看着女童。
"孙女啊，这是关中大侠。"
"啊？关中大侠是谁啊？为什么把他刻成石头呢？"
老人的答案明显没有让女娃满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道。
"他啊...那可就真的说来话长了。"
老人抬头看向那石像，喃喃道。
"爷爷告诉我嘛！"
"告诉乖孙女嘛！"
"爷爷！"
女娃的好奇心被完全激了起来，她不停地晃着爷爷的胳膊撒着娇的问道。
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摸了摸女娃的头，拉着手在她身旁缓缓蹲下来，笑着在女童的耳畔用着写满沧桑的声音讲起了关中大侠的故事。
"他无名无姓，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要往何处去。"
"他就像一阵风突然的出现在这块土地上，给这里带来了他的传说。"
"他初来时小城时约末廿十来岁，一个人住在城墙角边的一座空屋。"
"人们都很好奇，纷纷前去打探这个小城的陌生来客，最后都一无所获的回来了。"
"衙门也被惊动，派出数名捕快前去探寻情况。"
"爷爷，为什么要去找他啊？"
"他也没犯法啊！大家为什么会对他好奇呢？"
女娃好奇地打断了老人的讲述。
老人用指尖抚了抚孙女的秀发，弹走几块尘土，用带有一丝紧张感的语气继续了讲述。
"因为当时是明王朝治下啊！"
"各地百姓没有官府文书是不能随意走动往来各处的。"
"所有户籍都在衙门存着档，莫不说对户数烂熟于心的衙门皂吏，就连平日的街坊四邻都会对身边的人了如指掌。"
"所以小城中突然多了个人可想而知是多么突兀的一件事。"
"再说当时那是明王朝末年，关内各地盗匪流寇不断，山大王们纷纷称霸为祸一方。"
"关外的百姓更惨，还得面对着不停寇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鞑子们。"
"所以城里的人对这个突然的来客有多小心都是情有可原了。"
"结果去打探的几个捕快都是被人抬了回来，据说全部除了一个年龄小的幸免于难之外其他的全被打倒在地。"
"啊，那他肯定是个大坏蛋了！"
女娃惊讶的捂住嘴。
老人笑了笑不言语，继续诉说着。
"扛回来之后发现都只是被打晕了而已，都没受什么伤。"
"这下子全城上下都炸了，人人都不希望有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威胁在城里，纷纷向衙门反应。"
"坐立不安正准备去州府搬来卫所兵的县太爷却被人安抚了下来，决定让此人暂且在城中居住。"
"安抚的人是县太爷的师爷，他亲身前去那人屋里探寻，最后气定神闲的回到官府，稳住了县太爷。"
"城中百姓也很无奈，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既来之则安之，接受了这个现实。"
"人们惊奇的发现，那人竟在城墙脚下摆了个书摊，摊位上摆满了古籍书册，各种各样书都有。"
"写满了种种趣闻，有前朝旧事，也有江湖逸闻。"
"更有甚者还有南洋泰西之地风光的描写，那里的人白面红毛活脱脱一个罗刹鬼的模样。令人难以置信。"
"小娃们都喜欢跑过去玩去看看新奇，任凭父母怎么说怎么劝也拦不住。"
"后来看那人也没有歹意，让孩童们尽情翻阅，也就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了。"
"过了五年，城中百姓们也都差不多接受了那个神秘来客。"
"不知道姓名，也就几乎没人和他打交道。"
"但平日里人们看到他也不会躲了，彼此可以相安无事的走在街道上。"
"听有些卖瓜的老农说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官腔，举止间却透露着常人的意味。"
"这就不由得让人对他的来历更感好奇了。"
"一切太平局面只到那一天。"
"哪一天啊？他怎么啦？"
女娃的脸都快贴到老人身上了。
老人看着孙女闪着光的大眼睛徐徐说道。
"那一天城里最富有的李府的千金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十年之久。"
"与此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个人。"
"李府大老爷怒火攻心之下让人去砸了他的书摊，一把大火将他的屋子烧的一干二净。"
"官府也被李府发动上下的人脉动员了起来，缉捕捉拿他的告示贴满了关中各大小城池的各个角落。"
"甚至连府台大人也为之惊动，下问此事。"
"但此人却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连同那位李家千金一起。"
"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啊，那后来呢？"
女娃听的极其入神，赶忙追问道。
"时间一过就是五年。"
"俗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明王朝也到了日薄西山大厦将倾之际。"
"流寇从米脂出，李闯带着贼人们打败各地团练军队后裹挟着饥民势如破竹一路直扑西安府。"
"盐城作为西安咸阳屏障，首当其冲的成为了大浪冲击下的第一块绊脚石。"
"全城乱作一团，县太爷星夜出逃。还没几个时辰，带着血温还热乎的脑袋就被扔进了城里。"
"留下的几个捕快在师爷的带领下及时关上了城门，止住了贼寇的兵戈。"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为了土地家财身家性命还是登上了城墙。"
"盐城整整被围了一个月，城中粮食早就吃完了，百姓们只能靠吃观音土维持生命。"
"一月期间贼人攻城不下百次，日日夜夜没完没了的拼命进攻，只为了城开后三日不封刀的抢掠屠杀。"
"这些都被盐城百姓顽强的抵抗了回去，有一次最危险的时候百余贼人已经登上占领了大半个城墙。"
"最后被师爷带着几名捕头和十多百姓用仅有的十数个鸟铳吓了下去。"
"这也只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照这样下去城破是迟早的事。"
"贼首高迎祥正与边军精锐交战于西安府周围，为保住盐城师爷只好派一个人去突围搬救兵。"
"这简直是九死一生的事，可还是有个人自愿前去。"
"他就是那个年龄最小的捕快，十年后也成了一个近三十的男子汉。"
"他自告奋勇的成为了突围的人选。"
"乘着月色潜出城外却不想被贼人暗哨抓获。"
老人突然感觉自己拉着孙女的手紧了紧，余光扫到女娃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由得继续说道。
"围城不破，城内百姓焦急，城外贼寇也冒火。"
"这简直就是到嘴边的肉就是吃不到嘴里。"
"贼人千夫长想出一毒计，为了瓦解城中人的斗志。把那个被捉的捕快绑在木桩上插在城门口，要放他个九天九夜。"
"他就真的那么做了。"
"被捉的捕快就在城头师爷和百姓的目呲欲裂的目光下被绑了三天三夜。"
"三天的风吹雨打，三天的滴水未进，三天的饥肠辘辘。"
"已经把这个刚刚接近而立之年的捕快折磨的快不近人形了。"
"他这三天没有求饶一声，也没有哀鸣一次。"
"城墙上的众人心里简直在滴血。"
"到了第四天中午，他快到极限了。"
"脑袋一片混沌，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无尽的饿意袭来。面对快走向尽头的生命来说太阳的暴晒的威胁此时已经不足挂齿了。"
"千夫长在他身边看着眼前的城墙放肆的狂笑着，这一刻他已经看到了城中的宝贝都走进了他的口袋。"
"这时候伴随着城墙上众人的惊呼，狂笑声截然而止。"
"千夫长的脑袋高高的飞了起来。"
"一个披风笼罩的身影出现在千夫长没有头的身体边。"
"随着无头尸体倒地的轰响周围的卫兵们如梦初醒一齐怒吼着挺枪拔刀冲向了那个不速之客。"
"一阵刀光闪过，天上多了十几个脑袋。"
"贼寇们在仅存的贼首们愤怒的指挥下向着他杀去，千多人将他牢牢围在垓心。"
"长枪如林，刀斧横飞。"
"他背着那个捕快在枪林箭雨中左冲右突。"
"一阵厮杀，倒在他刀下的贼寇不下百人之多。"
"贼首大惊，安抚住开始骚动的贼兵。"
"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富贵许之。"
"他沉思一会后点了点头。"
"提出条件要将那个捕快送回城墙。"
"贼首许。"
"当那捕快被送入城内时候，他突然暴起。"
"持刀飞跃直冲贼首。"
"未料想，贼首早有准备。"
"手一按，百余弓箭手一轮齐射。"
"此人直接被射成了刺猬，跌落地上。"
"颤巍巍站起来，怒目执刀喝道。
‘我魂归处，诸邪退散！’ "
"言毕挣目直立而逝。"
"贼首感其勇，特赦此城，贼遂退，盐城之围解。"
"百姓们出城收敛尸骸，骇然发现此人赫然是十年前消失那位。"
"师爷感其怀，特上书西安府，为此人在盐城立碑塑像。"
"百姓感其护佑一方平安，年年瞻仰拜祭石像者不断。从此其人名扬关中，人称关中大侠。"
随着老人抬起手抚摸着女娃的头，袖口下手腕处的淤青被光撒成了白，夕阳与地平线忘情地相拥地吻在一起，沉浸在这一吻中的余光里听故事如痴如醉的女娃回过头去，在光影蒙蒙隐约看到了远眺这关中平原的大侠嘴角泛起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