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春宴》

  有无知觉的死,才有这般意兴阑珊的生。

  一场春日宴席已接近尾声。

  在此之前,这本书已反复诵读数遍。直到现在写下此文,又查阅了一遍标题在文中的出处,才真正明白春宴为题的深刻含义。爱如春宴,总是剧烈而肆意的,充满丰沛的鲜艳的美感。我们可以沉堕入其中无法自拔,就如同在繁盛花树和皓白月色下做的一场大梦。就便是人和春的不同。春殆尽,它不会痛。可人梦醒,痛不欲生。

     可我们却如飞蛾扑火般,丧失掉所有的理智,哪怕被灼伤也义无反顾。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傻。而是因为我们心中磅礴如潮涌的欲望,席卷着我们每一寸干涸的心脏;而是因为我们,害怕孤独甚于害怕疼痛。

  贞谅说,我不愿意寂寞致死。

  她最终在这个世界里拼命索取,将琴药狠狠逼退。即便他们深深相爱,他不过是一个软弱的男子,承担不了她的期望。

  她最终消失。

  安妮的文字很美,但她并不是一个筑梦者。她把梦一次次打碎,逼迫所有人看到人心不得不面对的深渊。她说,爱最终成为一面镜子,凸显出任何幻象和借口都无法覆蔽的真相。它逼迫人看清自己的软弱无能,看清人生必须去承担和面对的终局。

  你知道它们无常、脆弱、碎裂、虚空。我们不可能为情爱而活,它充满幻象,它不是解脱。是,我都知道。但是没有用。内心对感情的畏惧和渴念仍未被治愈。期待爱、需索爱、渴求爱、依赖爱,如同捕风捉影,梦中逐花,这是早已被注定的虚空。

  这些年来,安妮一直在描写人性。不是所有聪颖如她的作家都有勇气去揭开人类最深的伤疤,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她一般残忍而清醒。大多数人都浅尝辄止。只有她,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这便是她的魅力所在。她欣赏人类面对自己时不加遮拦:既然黑暗确实存在,那就要看清。

  清池对庆长说,我与大部分女人,都是在游戏;与一两个女人,我是在生活;而我与你,是在相爱。可是他们终究只是草草擦肩,两败俱伤。他终究和别人拥有孩子,共同变老。以为最深刻的爱,却是最不堪一击。

  在现实面前,我们终究被打回原形。她在情感的缺陷中自欺,她让自己相信可以在他身上托付所有。而他,不过是一个俗世的男子。他们之间剧烈的爱如同醉酒时片刻的欢愉,是从生命的时间轴上偷来的瞬息。它无法在现实中维系。

  清池说,庆长,我爱你,我会爱你至死。她自问自己:你可相信,然后自答:是的,我相信。相信爱,一如相信真相。相信他,一如相信她自己。

  直到他们余生都成陌路。直到这样各自老去。

  我们曾经奋力追寻的爱情,终有一天我们要亲手抛弃。

  至此,安妮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她花费了二十几万字让我们看见黑暗和残酷,终于在最后一章告诉我们:无爱或者无性,并不能够让我们死去。只有无常和无望,才能够让我们死。她写作《春宴》,并不是为了让我们看见生命中无法弥补的悲哀而感到绝望。而是要让我们知道,真正看的清醒,才能学会生活,走向平和。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山桂作伴。——书的最后,她反复引用富山清琴的三味线曲词。悲凉的声线,动人心弦。我们只能朝着自己的终点,趋近它,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停止我们寻找最终超越的机会。这才是抵达。

  而此刻,她轻声问他,这里如此之美,可否停留。他说,不,这不是我们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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