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嵇康的生平与个性
嵇康的高洁,在哲学家群体中,可以和西方的斯宾诺沙一比。甚至是古今中外,无出其右。嵇康(223—263),字叔夜,谯国(金至)县人。
《魏书·嵇康传》说: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风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所与神交者惟阮籍、山涛,豫其流者向秀、刘伶、籍兄子咸、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
他在魏朝时,是中省大夫。很早就失去了父亲,有奇才。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这说明,在当时的文人当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嵇康的个性极强。他自称“刚肠嫌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又“每非汤武而薄风礼”(《与山巨源绝交书》)。这些表现都是与当权的司马氏相对立的。
他痛恨邪恶,为人刚直,说话随便,随时吐露真情。经常发表议论,这些表现在当时是不能被统治者接受的,当时司马氏为了篡权,大力的提倡儒家的名教,为什么篡权要提倡名教呢?
司马氏的做法其实是完全违背儒家的,儒家主张仁爱行仁政,君臣纲纪礼法,司马氏想篡夺曹家的天下,他们完全违背了儒家的礼法。
但正因为这样,他们为了抬高自己的地位和声望,为了给自己篡权创造一些条件,为了粉饰自己,所以他们大力提倡儒家礼法,用礼法来标榜自己,因为司马氏当时没有什么基础,司马睿他们家是武将出身,而当时的氏族都是读儒家的经典,世代做大官的。
那些人看不起他们,再加上他们篡权的行为和大肆的杀戮世人,更是遭到了世人的憎恶,所以他们就大力的提倡儒教,以儒家的代理人自居,来提高他们的地位。而嵇康经常的非难汤武周礼,和当时的司马氏提倡的东西是相对立的,为什么这样?
其实并不是说嵇康从内心,反对儒家的思想,而是他看到当时司马氏打着儒家礼法的旗号,来抬高自己的地位,进行篡权之实,并且以此做借口,来杀戮当时的士人,所以,他在思想上行为上就采取了这样一种愤激的方式,故意和司马氏相对立。
再加上嵇康是曹魏这一边的人,当然就被司马氏视为异己,所以,后来司马氏就找借口把嵇康杀害了。受谗被杀之时,当时他在士人中有很高的威望,太学生三千人请求赦免他,以他为师。
他临刑东市,神色不变,顾视日影,弹奏了一曲千古绝散《广陵散》(金庸笔下的笑傲江湖之曲)。终年四十。
在超迈不群,追求精神自由的这一点上,嵇康和阮籍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嵇康企图在日常生活中寻找一种方式,使自己摆脱现实环境的压迫,时时得到自由与快乐。
这种方式,在当时就是借助于诗酒琴书,游览山水,饱览天地,这些活动来排解内心的忧愤,这些活动既不离开现实,又和现实拉开了距离。在闲适的自足的心境当中,去体味和达到理想与现实相和的那种乐趣。
去体味生活中的快乐,这种生活情趣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创作。所以,嵇康的个性看上去和阮籍的不一样,他刚肠嫉恶,遇事便发。不像阮籍那样善于保护自己,不得罪人。
但是呢,在日常生活中,嵇康又追求一种闲适自得的生活,这种生活情趣又比阮籍更具体化,更在现实当中得到快乐,而不像阮籍那样在逃避生活,在喝酒之中麻痹自己,在喝酒当中躲避灾祸,而阮籍不像嵇康那样在理想的国度里驰骋精神。
所以,这一点对于嵇康的创作影响很大。
02嵇康的诗与赋
嵇康诗歌的主要成就体现在四言诗。他的作品,清峻幽鸣,高迈脱俗。很多作品描写了流连山川,是情诗自愉的生活情趣,在一种悠然自得的平凡的生活当中,表现出玄学家所追求的超脱玄远的精神境界。
如《赠兄秀才入军十八首》。
其十四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其十八
流俗难悟,逐物不还。至人远鉴,归之自然。
万物为一,四海同宅。与彼共之,予何所惜。
生若浮寄,暂见忽终。世故纷纭,弃之八戎。
泽雉虽饥,不愿园林。安能服御,劳形苦心。
身贵名贱,荣辱何在。贵得肆志,纵心无悔。
从内容上看,这其实都是庄子的哲学思想的具体化。
在嵇康的精神境界中,“游心太玄”的精神追求与平凡的日常生活内容有机的结合在一起,堪称寓玄远于自然平淡。在这种境界中,主人公一方面摆脱了世俗的系累,一方面又与外物和谐相处,处处流露出悠然自得、心与道冥的情趣。
内心虚境,进行大道,和生活结合在一起了,是对庄子的人生境界的一种具体化和发展化,变成了现实中可感的生活,变成了诗歌当中的超脱飘逸的境界。
他在书里面,大量的讲庄子,表达了庄子的哲理。
嵇康又有四言《幽愤诗》,作于狱中。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姐,不训不师。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庄》《老》,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只搅余情,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神养寿。
……
这也表现出一个常人的性格矛盾,入狱后,后悔,如果今后能出狱,就过另一种生活。他以为他还可以出狱,没想到当权者并没有给他机会,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在山林里像一个隐士,流连忘返,养生。通过保养自己的身体,通过吃药,弹琴唱歌这样的修养,可以健康长寿,甚至可以成为神仙。那么,嵇康追求的养生,就要求和一定的生活方式相关,在山林里面自由的来往,弹琴唱歌,保养精神。写出了嵇康的生活情趣,构成了生命境界。
嵇康的赋数量不多,大都表现嵇康的人生追求和生活情趣。
《卜疑集》:
有弘达先生者,恢廓其度,寂寥疏阔。方而不制,廉而不割。超世独步,怀玉被褐。交不苟合,仁不期达。常以为忠信笃敬,直道而行之,可以居九夷,游八蛮。浮沧海,践河源。甲兵不足忌,猛兽不为患。是以机心不存,泊然纯素,从容纵肆,遗忘好恶,以天道为一指,不识品物之细故也。然而大道既隐,智巧滋繁。世俗胶加,人情万端。
……
嵇康是个音乐家。写音乐把人带到齐万物,带到怡然自得的这样一种情景。作有《琴赋》:
若馀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箆唯如志,唯意听拟。
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踌躇。拊弦安歌,新声代起。
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澀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袐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
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乱,或相离而不殊。
时劫掎以慷慨,或怨沮而踌躇。或飘飘以轻迈,乍留联而扶踈。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
……
这把真正的玄学化的生活理想和具体的生活结合在一起了。
03嵇康的散文
嵇康长于论说。刘勰称他“师心以遗论”,“兴高而采烈”。《与山巨源绝交书》是为了回答山涛推荐他出仕而作的,文中不仅表明自己不愿做官,对举荐他的山涛冷嘲热讽,而且还提出“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作为不肯出仕的理由。
散文成就要超过阮籍。长于论说。
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
我喜欢睡懒觉,但做官以后,差役就要叫我起来,这是第一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喜欢抱着琴随意边走边吟,或者到郊外去射鸟钓鱼,做官以后,吏卒就要经常守在我身边,我就不能随意行动,这是第二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做官以后,就要端端正正地坐着办公,腿脚麻木也不能自由活动,我身上又多虱子,一直要去搔痒,而要穿好官服,迎拜上级官长,这是第三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向来不善于写信,也不喜欢写信,但做官以后,要处理很多人间世俗的事情,公文信札堆满案桌,如果不去应酬,就触犯礼教失去礼仪,倘使勉强应酬,又不能持久,这是第四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
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
我不喜欢出去吊丧,但世俗对这件事情却非常重视,我的这种行为已经被不肯谅解我的人所怨恨,甚至还有人想借此对我进行中伤;虽然我自己也警惕到这一点而责备自己,但是本性还是不能改变,也想抑制住自己的本性而随顺世俗,但违背本性又是我所不愿意的,而且最后也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的既不遭到罪责也得不到称赞,这是第五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不喜欢俗人,但做官以后,就要跟他们在一起办事,或者宾客满坐,满耳嘈杂喧闹的声音,处在吵吵闹闹的污浊环境中,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招伎俩,整天可以看到,这是第六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
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
我生就不耐烦的性格,但做官以后,公事繁忙,政务整天萦绕在心上,世俗的交往也要花费很多精力,这是第七件我所不能忍受的事情。还有我常常要说一些非难成汤、周武王和轻视周公、孔子的话,如果做官以后不停止这种议论,这件事情总有一天会张扬出去,为众人所知,必为世俗礼教所不容,这是第一件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事情。我的性格倔强,憎恨坏人坏事,说话轻率放肆,直言不讳,碰到看不惯的事情脾气就要发作,这是第二件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事情。
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以我这种心胸狭隘的性格,再加上上面所说的九种毛病,即使没有外来的灾祸,自身也一定会产生病痛,哪里还能长久地活在人世间呢?又听道士说,服食术和黄精,可以使人长寿,心里非常相信;又喜欢游山玩水,观赏大自然的鱼鸟,对这种生活心里感到很高兴;一旦做官以后,就失去了这种生活乐趣,怎么能够丢掉自己乐意做的事情而去做那种自己害怕做的事情呢?
从上面的文章可以看到嵇康的志趣,可真是千古少有的高洁之士啊。
嵇康文章带有很强的批判性。他把批判的锋芒指向现实,往往针对一些敏感的政治问题独抒己见。如他的《太师箴》和《管蔡论》。
《太师箴》:
浩浩太素,阳曜阴凝。二仪陶化,人伦肇兴。厥初冥昧,不虑不营。欲以物开,患以事成。犯机触害,智不救生。宗长归仁,自然之情。故君道自然,必托贤明。茫茫在昔,罔或不宁。赫胥既往,绍以皇羲。
……
《管蔡论》:
……
今若本三圣之用明思显,授之实理,推忠贤之暗权,论为国之大纪,则二叔之良乃显,三圣之用也有以,流言之故有缘,周公之诛是矣。且周公居摄,邵公不悦。推此言之,则管蔡怀疑,未为不贤,而忠贤可不达权;三圣未为用恶,而周公不得不诛。若此,三圣所用信良,周公之诛得宜,管蔡之心见理。尔乃大义得通,外内兼叙,无相伐负者,则时论亦得释然而大解也。
……
嵇康散文还属于道家哲学,这在中国哲学史上,是有他的一定位置的。他的特点是析理绵密。这得益于他的玄学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