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的急行军,终于得以有时间修整,屠沂很累,片刻房内便响起鼾声……
下楼收拾完铺里,插上门闩飞身跑进师傅的房中,拿上护体正气的纲目重剑,蹑手蹑脚的挪到红袍状元的房中。他此时魂力依然强劲,屋内阴力逼人,我一进屋就被在床上闭目打坐的他察觉,睁开双眼射出一道精光,嘴角邪魅的一笑转瞬即逝。我带着重剑勉强抵挡着阴力的侵蚀,正色道“:他来了……我只给你两炷香的时间,你务必抓紧。一旦他稍有意外,或是被你滞留梦境明日不醒,我一定手起刀落,用这重剑吞噬了你的魂魄!绝不手软。这种事情对你轮回也并无好处,地府里终究会知道,虽然我知道没用,但我还是要劝你,此刻回头还有路可走,带着怨念进入人的梦境,无论你此行目的是否达到,之后都是无尽的坎坷。”
“你错了,让我就此停手,带着我满腹的狐疑和一腔的热血就这样走向轮回,这才是对我真正的煎熬。我不明白我究竟错在了哪里,到底走错了哪一步?我恨,我恨我苦读几十年抱着一心救民的热望,就是想让一方土地的人能不再像我一样如此孤苦,不再像我爹娘那样含辛茹苦。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红袍男仰起头来,两行清泪从他禁闭的双目中滑出,眼皮在止不住的震颤,脖子上的青筋被撑了起来,脸色胀红,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再睁眼时,眼里便是一片寂静,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了。他起身长舒一口气,对我深鞠一躬,“小哥,此刻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了。你尽心尽力护我,甚至不惜违犯禁忌保我魂魄不散……”
我突然心中一惊,想起刚刚那个邪魅的眼神,想起几日前那个以为是他气话的“要杀了他解恨。”看着他颇有些歉意的脸色,我倒吸一口凉气,叫到“你要干什么?”
他并不言语,盘腿而坐开始默念心法,两手迅速的结出法印。突然“嗡”闷的一声钟响,他全身迸发出几道玄黄色的光芒,开始迅速绕着身体旋转,声音尖利好似要刺破耳膜,那种空气都被划开的声音给了我极大的压迫感,我把重剑负于身后,双手死捂着耳朵……声音终于停止了,我在看他时,那些光芒已经汇成了一个金色的巨钵笼罩着他。我骇然的看着他,“护体金钵!这种至阳之功你是怎么运用出来的?你会灰飞烟灭的!”
他从自己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只有拇指般大小的金钵,“世上之物,所言限制其实都是备于愚人的。格物之理,大都近同。这是生前母亲去恒通寺开了光的金钵,挂在颈上为我护身,是我赴京赶考前母亲用她唯一一条祖传的金镯为我打制的。那条金镯是母亲珍爱之物,常年戴于手上,未曾卸下,我将要启程,娘每日都暗自流泪,却还是安慰我只一心考学,切莫担忧家中。临走才将这金钵硬塞给我,说我拿着金钵,她也安心一些。马鞭腾空一抽,马蹄声响,我看着娘倒在我爹怀里嚎啕大哭,我爹一脸铁青的望着我,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沉重。我心里似有铰刀一样难忍,握着拳死咬着牙让眼泪不流下来,喉头一阵酸楚紧涩,鼓着劲想给娘说点什么可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我直起身子在马车上给爹娘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再抬眼时已是涕泗横流,泪眼朦胧,看着爹娘的身影越来越远,我扭头望向远处,慢慢哭出声来,拳头在车板上砸的‘咚咚’直响。渐渐车入密林,我想回头再看一眼爹娘才发现后面早已成了一片树木,再也难忍离别,抓着娘给我的金钵我放声大哭,久久不能平复……谁曾想,那却成了永别。”
我看着他自顾自说的满脸泪水,猛然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狰狞地盯着我说“:小哥!想起我娘我就对这屠沂恨之入骨,你说!这种人还留他性命有何用?”
“糟了……”我颓然的坐在地上,一时已是方寸大乱,我明白这种护体之功我是无法打破的,急忙在脑子里想着对策。
他又握起金钵,用缓慢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一点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那金镯被母亲常年戴在手上,磨得通体发亮,性情温润。每当我心慌气躁之时,拿起金钵总能给我一丝平静的力量。后来我高中状元,功成之后去都城隍庙敬拜文曲星,那守庙的老道见到我的金钵,曾手书一份咒文给我,让我铭记说有妙用。区区十六个字我只一眼便已牢记,之后却从未有过功用,后来便把此事当成玩笑。谁曾想到在我魂魄离身后,才发现这个金钵像一道光一样跟着我,默念了那咒文,便是现在这幅模样。所谓阴阳相克其实也都是些不明所以的虚言,世上之物皆有阴阳属性,不过在于何方更盛。那金钵与我形影不离,早已与我融为一体,使出此功并不为奇。不过我一心报仇,从开始便设法利用你,未料到你却如此仁心,不惜犯忌救我。一路至此,是小哥让我看到了些人的光辉,小哥!受我一拜。”
他“咚”的一声跪下身来,我早已心慌失措,哪还有心思顾他拜我不拜,再听他说一直在利用我,腹中早已是肝火大动,再看那个把他笼罩起来半透明的金钵,心中便是一阵胆寒,若是客人在客栈出了什么意外,那向师傅该如何交代。提起重剑,狠狠地往金钵上砸了去,剑锋在空气里发出尖利的破声……“叮!”手掌被剑柄的震的直发疼,金钵纹丝不动,重剑被反力弹开。我冲出门去,一剑砍在乾坤仪上,它制作精密,对外界阴阳有着灵敏的感知,重剑内饱含阳力,这一下能让乾坤仪产生几乎毁掉的逆转。它还有一个一体的灵球,可以相隔数里来感知彼此的状态,被师傅戴在身上,这一剑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师傅知晓赶回客栈。
相比我此刻心中似有万千心火灼烤的情境,那红袍状元却是分外的宁静了,一动不动似入了定一样。我知道,他已经开始了……
睡着之后的人,身心中会产生三个境界,梦境、意境、心境。一入深睡,身体机能降至最低,魂魄便会从全身聚拢到脑海,由此处开始穿过身心的三个境界,完成一天以来伤痕的恢复和记忆的筛选。
最低级的梦境用来填充,魂魄在此处留下最少的念力,根据一段时间的现实记忆来产生情景,形象,具化的物。填充给心念里缺失的地方,或是思念,或是遗憾,或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物,或是对一段情的难诉衷肠,或是对一件事的难以忘怀……那份念力都会用能做到的方法给记忆补上它缺的那一份。这也是三个境界中唯一会被人察觉到的一层,这份记忆因为离脑海最近,激起的波澜的最兴,清晨醒来时它的余韵还尚存与意识当中。
上层是意境,此层用来加持。平日里的每一份感动,每一份惬意,每一份开心,每一份执着,每一份愧疚……每一份能让魂魄壮大一分念力的感受都会被留下的念力吸收、加固幻化为自己的东西,最后与灵魂融为一体。正是有这一层的存在,才会让众生在历经千万之事后变得如此多样,平日里的每一件事给身心留下的美好感觉都会在这一层得到强化,久而久之便成了性格。
顶层便是心境,这是灵魂最终到达的地方,这一层用来消逝。每个人都会在白日里拥有各种各样的心情,无论好坏由此产生的念力都会被带入魂魄,好的一份留在意境层加持,坏的一份便被带到这里。魂魄用它最内核的本真与黑暗相融合,感受在平日里身心所经历的每一份情绪,斥责后的伤心、背叛后的痛苦、伤害后的辛酸、大意后的自责、无奈后的落寞、不可名状的悲怆……一份又一份,魂魄用内核忍着痛将它们一件件的化解,消逝掉。相应的,魂魄也会变得越来越坚硬,不复柔软。灵魂是由自愈能力的,坏的念力被消逝掉,被伤害的灵魂便会加速愈合。这也是这一层最终极的作用——修复。
一夜之后,魂魄带着又硬了几分的内核,又自上而下回到脑海,收回各层的念力,散布至身体各处,逐渐唤醒身体机能。意识慢慢恢复,人自然醒来。
每一个人的魂魄都可以在最底层的梦境互相有所交流,但单一的魂魄倾尽全力也只能进入到人的梦境,这还要受到阳气的不断冲刷。即使红袍状元有金钵护身,也只能是维持的时间长些罢了。
红袍状元带着仅存念力,穿墙而过,走至屠沂的身边,找准印堂穴,一投身便跌了进去……
落入梦境之中,他抬眼一看,气血顿时翻涌了起来。他正身处乾清宫大殿之中,举头望去,高阶之上正是皇帝那厮老儿,庭下之人正是屠沂!正在那慷慨陈词些什么……红袍男早已无心去听。他拳锋一紧, 作步就往上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