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的此刻,沉睡依然会清醒在梦里,不曾管现实中活着几分。燥热在立秋后的八月,逐渐熄灭于几场持续的雨,连着几天的雨,它不焦也不躁,乘兴而来,兴尽而返,飘渺难寻。
突兀的,我醒了,空气里的凉意让我初感寒冷,像一瓢冷水,逐灌全身。我的汗毛,它略感萧瑟,是因为那床拓花的被子,滚到了地上,离它远去,尤感它的哀怨,我伸手将它捞起,掩在了腋下,让温暖裹紧寒冷。
六点半,黎明还缠绵于夜色,没有红色的旋霓,倒温存出一片朦胧,雾浅,雾深,由天空到地面,向远山至近郊,那雾里,天色却显得分明,天边,是一堵墙,天色,是墙皮色,像水泥漫上了砖房,在潮湿里打出一片白霜,时而泾渭分明,又好似墟里烟熏,泼墨天上,变化在缓缓流淌,又是转眼即至,它又开始变得昏黑而泛黄,威严里要四散出些许柔软,于是,停着的雨又走在了时间上,“嗒——嗒——,嗒嗒嗒……”
是雨水掉在了玉米杆子上,掉在玻璃上,掉进了一片塘,宁静在此刻更显宁静,接着,在一阵怪风里,寒冷跳进了窗户,在地上留下水渍,那些水渍,开始时是分开着的,各自密密麻麻的占地为王,又互不干扰,接下来,它们开始不客气了,互相试探,小心经营,接连被吞噬成了大的水滴,连成了一滩,继续开疆辟地,四面延伸。可真温柔而又霸道,知道这里什么都需要着她,紧着她,便开始毫不顾忌的闯入私人领地。
乌云里的黑色转成了灰白,我想雨珠里是裹着灰尘的,大气里的灰尘,它们从万米的高空掉入尘土,有些欢呼雀跃,有些不情愿的,被迫远走了他乡。它们在潮湿泥泞中把自己分解成了土壤颗粒,在陌生的环境里,回想当初,疲倦于天上清冷寂寞的漂泊,乘着一趟天地列车,去过脚踏实地的生活,它们中的部分,受够了没有生命的禁区,飘荡着的日子,也许是神仙般的生活,时间久了,也会思念人间的烟火。
有去时的路,就有来时的路。
去的时候乘着风,来的时候驾着雨,在半路上,难免会遇到。它们也会像人那样,在一段旅途上,相互寒暄。
“去人间吧,那里有泥土,能孕育出美丽动人的故事,我可以有许多个孩子,我将不再孤独。”
“去天上,那里住着神仙,没有‘明天’的烦恼,更有我爱的太阳……”
于是,它们在路上打了招呼,各自挥手,做好了未知的离别。灰尘向往去做泥土,有时候,泥土也去尝试灰尘。
雾被雨驱散的翻滚,忽明忽暗,隐隐约约露出了远处的钢铁,是一支巨大的烟囱,孤独的屹立在废弃的锅炉厂。它死去了,葬在了十四岁那年冬天,墓碑上刻着:废水废气减排,发展乡村建设。上面生了铁锈,根的部分长出了黄黄绿绿的苔藓——“铁皮的苔藓”,一片片干燥的坟头草,也曾是美丽的风景,有时候生命从死亡中孕育而出,死亡又毫不留情的带走生命。它活着的时候,嘴里是喘着白烟的,天空是它的画布,那种浓烟滚滚越过了高楼,翻过大山,散开摊在了天上,那时候,乡下的记忆里,蓝天是大海映的,白云是它画的,在麦房能看见它,在打谷的碾场能看见它,在塘里摸鱼能看见它,在露天的厕所蹲着,也能看见它,生活里,好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头顶上,白烟遮住了太阳,是夏日难得的清凉,像奶奶摊在灶上的鸡蛋饼,它在天上摊出烟云。
后来的某一天,雪花悄无声息的飘荡,一夜之间,白上了青砖绿瓦,盖在了夯土的围墙,也盖进了山里,盖在了塘堤。那个冬天没有打好招呼就来了,天气预报里的寒冷空气从北方卷向南方,在村庄的上头,盘旋出了雪花。在这场冷风席卷村庄的较量里,柴禾、煤球、玉米杆子、苞米棒子筑起的防线成功的抵御了严冬的寒冷,我的身体是温暖如春的,脚上和腰里没有冻出疙瘩,那种恶感让我想起便惊显鸡皮疙瘩,尽管是这样的暖,而我的心坎却起了一层白霜,这将是一段记忆的告别,那是最天真生活的逝去,每段珍贵的生活,在无知的时候拥有它,在懂事的时候,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