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在淘宝闲逛,无意中发现一家店铺:用丝线在硬板金箔上缠绕,明暗光泽间,花朵应运而生,含蓄、唯美,是最古老的中国情意。看了几件作品后猛然反应过来,那不是春仔花的改良吗?和店家聊了一会,得知她也是偶然被这项技艺吸引沉迷其中,于是辞职专心于此。我当即下单以示尊敬。
春仔花,那记忆中的石榴红,还是小女孩的我第一件见她时,她就像一簇火提示我作为女子,终将走进一种颠覆的、未知的生活。
忘了是谁结婚,家里有些年纪的女眷头发上无一例外地别了她。花朵不到半截大人手指长,却用红色和金色交织成鼓鼓的花苞的样子,在黑发间显得格外明媚。我伸手去抓,也想戴自己头发上,却被妈妈一把拉住:“小孩子还不到能戴这花的年龄哦!”“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戴新娘头上那朵大大的,真好看!那是什么花?”“那是石榴花呀,是让新娘子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的意思!”我咬着手指头懵懵懂懂地盯着看,那抹石榴红像带着香气,一点点钻进心底,不知怎么的再也忘不掉。
就这样,春去秋来,阿嫲家的抽屉里藏着每次去参加婚礼后带回来的春仔花越来越多。我看着她们隆重登场,也见了许多簪花的容颜慢慢老去。唯一明媚的似乎就只有那石榴红,一直鲜亮地开在新娘的发髻上。
长大后,读了书,才知道这春仔花有些来历。相传西晋与唐朝年间,中原汉族大规模南渡入闽,带来中原盛行的簪花习俗。可闽南湿热气候致使鲜花容易凋谢,怎么办呢?当地人以自身的直觉和趣味为依托,就地取材创造出春仔花代替鲜花,附寓富贵吉祥、企盼五谷丰登、年年有余。又因闽南话中的“春”与“剩”谐音,故而称之“春花”、“春仔花”、“缠花”。
明朝嘉靖年间,祖籍厦门的刑部右侍郎洪朝选返乡,发现了这造型独特、色泽鲜红的花朵十分悦目,于是让家眷也学着轧制。春仔花便如同得到官方认可,迅速流传开来,并从中形成民俗礼节——闽南簪花礼。
那时候已经知道,终有一天春仔花也同样会微笑着牵引我走向全新的旅程,善感的心里有些难过,躲在自己的闺房里,暗暗期盼这一天来得晚些,期盼成长不慌不忙,每一步都芳香盈路。
那一天还是来了。
接亲那日,我穿着红艳艳的中式喜服,却自己暗暗耍起了小脾气,拒绝使用春仔花,仿佛这样的对抗,就能抵御未来琐碎的柴米油盐。抽出花瓶中开得夺目的红色唐菖蒲,我一点点的把花朵掰下来递给发型师,让她为我插在发髻旁。母亲默默地走过来,不做声,和发型师一起把花一朵朵簪好。我拿起镜子一看,很是满意:唐菖蒲蜿蜒地在耳朵后妖娆地开成月牙形,亮丽灵动得像跳闪的红烛。母亲拿起桌上一包春仔花,走到客厅,等我打扮好走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外婆、姑婆、妈妈、姨妈、舅妈、姑妈……所有我最亲的人的头发上,都带了一支春仔花!
春仔花,在阿嫲全白的发上,在妈妈黑白相间的发上,红得那样灼眼。她静静望着我,仿佛在说:“过了今天,你就多了一些责任。但是别怕,我会陪你长长的一生。”我不敢再看下去,满脑子恍恍惚惚:这一天怎么就来了?我好像还没准备好。没准备好长大,更没准备好家人变老。彷佛独自站在渡口要作别许多人事,四面榴花红艳艳,而那点不可名状的凄婉是对岸隐隐约约的笛声,只有自己听得到,也只有自己,听得懂。
可再难再怕,还是得勇敢地迎上去。
几年后,我从围城中挣脱而出,一点点缝补心情。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抽屉里的一小袋春仔花。想起每年除夕的前一天妈妈总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记得装一碗白米,再在上边绕一圈红枣,最后春仔花插到正中央,可记得啦?一定要有春仔花,才会年年有剩余!”
年年有余是美好祈盼,以前为了家人,今后也要为自己。我于是照做,恭敬地将花朵置于饭桌之上。心里好奇:在我当姑娘的那些日子里,家里的桌上,每年除夕,有这样一碗春仔花饭吗?
想必是有的罢。还是姑娘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在乎母亲这点滴妥帖?
思绪每到这,千回百转,只能坐到桌前,愣愣地对着这石榴红发上一阵子呆。
一年又过去了。
过日子只要用心,总是会明媚起来,就如春仔花与时俱进后更深入人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