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读完一篇论文,已经是凌晨,我决定今天的工作要告一段落啦!伸手去够水杯,我这才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冰凉,而书房外面漆黑一片。
此时,我推导公式的演算纸已经积攒了小小的一摞,长发(在我的默许下)被老妈挥起剪刀剪成了入学军训时的水平,一件黑色毛衣穿了整整一个冬天。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上人人了,我从人人逃到了微博,然后从微博退居到豆瓣,如今又从豆瓣隐遁到简书。刚刚结束的一个学期里,双学位课业加上申请学校,我几乎每天十四个小时把自己圈在图书馆一个固定的座位,读冷门的书,大量写作,没完没了地修改,三餐去同一个食堂,只和极少数人交流。纯粹智力上的工作以及情感交流的匮乏造成了我的懒散颓废与精神洁癖,结果就是我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自闭了。等我老了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古怪孤僻的老太太,挥舞拐杖吓唬小孩。如果在中年,大概会是斯内普的样子(我当教授志向可能真的有受到斯内普的影响)。
最近在读Stephen Greenblatt的The Swerve,其中有一段关于中世纪修道院生活的描写:戒律极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用大量时间阅读,更多的时间在缮写室抄写经书。根据修道院记载,修士当中开始流行一种传染病,此病会导致人时常叹息,总是望着窗外发呆,无法专注阅读。被发现染上此病的修士会立刻被隔离,以免传染给别人。
这本书讲述了Lucretius的On the Nature of Things如何在十五世纪被重新发掘,以及它如何开启了文艺复兴,改写了人类历史。Greenblatt告诉我们,其实这本书从未消失,它只是在中世纪的黑暗年代里暂时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其实,在远离尘嚣的修道院里,一个不知名的卑微灵魂正默默地将这些古老的拉丁文抄写在羊皮纸上,然后封存在图书室中某个落满尘埃的角落,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人类的知识大概就是这样传承的,以一种极其安静、极其谦卑的方式。在任何一个时代里,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活得如同中世纪修道院里的僧侣。这在我看来是最理想的生命状态:这是一个心灵沉落大地的过程。你能感受到自己沿着时间的河流回溯,直到周围逐渐开始出现光亮,然后由不同语言写就的文字开始从黑暗中浮现,与你说话。这是一个灵魂无限接近上帝的过程。
长久以来我受焦虑所折磨。去年夏天,我带着这份焦虑踏上了前往英国的旅程。一个没有课的周末,小伙伴们搭火车去伦敦玩,因为我之前已经去过伦敦几次,那天就留在了剑桥。那天我走进了剑桥图书馆。剑桥的朋友告诉我,这座图书馆里收藏了英国有史以来出版过的所有书籍。听到这个事实的我在踏入图书馆的刹那全身石化了。人类所有的智慧都被保存在这里了啊。我呆呆地想着,然后看着阳光透过阅读室高高的窗户照射进来,纤尘飞舞,书籍一排排立在架上,同这里的过去与未来一般静默安详。那时是暑假,然而我看到年迈的教授和年轻的学生们专注地坐在桌前阅读、书写,手肘边摆着厚厚一摞书籍。他们看上去如此专注,如此宁静,如此富足。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焦虑开始离我而去,仿佛是黎明未至时树林中的雾气,在第一道光线中不知不觉消散。然后一个巨大的星体捕捉到了我,使我开始围绕它有规律地旋转。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感到自己的欲望在逐渐变小、消失。再加上我对社交的恐惧以及对电子产品的厌恶,我几乎过上了一种隐居的生活。这或许不是一件好事,但它至少使我在求学的日子里生活得足够简单。不过有时我也会极度懒散,有时读到困难的部分,我会对着手中的书本和论文懊恼,然后发现自己开始望着窗外发呆,就好像染上了修道院里的那种病。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此刻黑夜与寂静包裹了我,它们是我的朋友。在绝对的独处中,我学会与抽象的事物说话,而它们有时也会回应我,用一种温和的、仿佛渗透一切的声音。这种声音有点像是下雪。冬天,你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看到雪花一片片飘落下来,然后你确信这幅景象应该被赋予一种声音。
正是这种声音里让我的内心无比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