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


五年前,一种新的流行病开始出现,因为传播速度极快,没多久就蔓延到了全世界,一旦感染,患者便会逐步丧失全部感知能力。

假如你走在路上,不小心看到了丧尸般的人群,请一定不要惊讶。



身处某座繁忙的都市,漫步于古老而又现代的街道,会感到孤单吗?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形色匆匆,他们要去哪里?

如果你来了,不妨沿着城市的主街道散散步,累了,便在某个不起眼的巷子前停下,然后拐进去。

是不是看到了一家香水店?

店的名字或许叫做“缘来坊”,能找到这里的客人全靠缘分。

“我说,这个叫什么名字?”

中年妇人拿起一支方形的玻璃瓶问了一句。

“您的眼光真独到,这是产自意大利的原装香水,名叫‘妙龄国度’,限售十支。”

说话的男人正是店长,卷曲长发,下颌蓄着整齐的短胡子,眼眶深邃,眉毛浓密。

“我这个年龄,会不会不合适?”

听到香水带“妙龄”二字,她很犹豫。

“它跟您最配了,我猜您最多二十八!也算妙龄。”

店长的话术很老道,女人被哄得乐开了花。

把一个看起来快五十的女人说成二十八,谁会不乐意听呢?

“嗯!帮我试试。”

“好咧!”

说着,店长拿起一支小样在女人的头顶上方喷了几下。

“您来回走动两次。”

女人照做了。

“闻一闻!感觉到了什么?”

他假装期待地看着女人。

“海带的味道,我想想,对!还有海鲜!”

她是个外行人,不仅不懂的品香,甚至连个优雅的形容词也找不到。

“海水的味道,主调香料是西西里产的红莹海草,那可是几千米的水下才有的东西!”

店长保持微笑,耐心作出解释。

“哦!我买了!”

女人不看商品价格,直接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支付完成,店长把包装精致的深蓝色盒子送到了女人的车上,然后极有礼貌的深鞠一躬。

车子缓缓离开,他长舒一大口气。

“真是个庸俗的女人,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他暗骂一句,转身回到店里。

所谓的“芳龄国度”根本不是来自意大利,限量十支更是天方夜谭,如果想买,他的仓库里要多少有多少,但香水的确是好香水,每一瓶都是店长精心调制的。

即使知道那支“妙龄国度”不适合中年女人,他还是违心地卖了,毕竟很多时候,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合适。

香水店早上十点开门,晚上十点关门,除了一个负责打杂的年轻小伙子外,店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非要有一个名字,或许可以叫他文渊,三十二岁,单身。

他每天都守在柜台前调制香水,有时过于关注,常常会注意不到进来的客人。

那天,文渊站在店门口,一个人无聊地望着天空发呆,对面三楼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透过窗户,他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蕾丝睡衣的女人,似乎刚睡醒,姿势十分慵懒。

“喂!有没有烟?”

她朝他喊了一声。

“喊我吗?”

“不然还有谁?”

他刚想说不抽烟,想了想,还是算了。

“有,你等一等。”

在店员那里,文渊找到了一包女士香烟。

“怎么给你?”

他站在楼下,手足无措。

“三楼,307,你上来。”

此时,女人已经将头发束起,扎了一个简单的丸子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像不规律的敲门声一样,频率紊乱。

“怎么还不开门?”

心急的店长小声咕哝着。

很多时候,等待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饥渴,女人越是拒绝,男人便越想走进去。

“带烟了吗?”

她打开门,身上只穿着一条睡衣,领口开得很低,胸部若隐若现。

“带......带了!给。”

他完全乱了分寸,说话有些结巴。

对心如止水的文渊来说,这个女人很特别,鹅蛋脸,上嘴唇上有颗小小的痣,眼睛又大又黑,像是化了烟熏妆。

她的每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慵懒、随意,身材纤瘦,腰肢如水蛇般柔软。

“还不进来。”

女人点燃香烟,抽一口,对着他喷了一下,整个过程既性感又迷人。

一般的女人这样做,难免会显得低贱,可她不一样。

她优雅、纯粹、天真,如果天使能跟魔鬼能共存,那么这个女人一定是神与魔的混合体。

“谢谢!”

文渊刚进门,女人已经走到窗台边坐了下来,左手拿着烟,凝视窗外。

“随便坐,不用客气。”

她转过头寒暄一句,继续看向外面。

“你一个人吗?”

“对!”

她的回答云淡风轻。

“孤单吗?”

“嗯?”

“一个人孤单吗?”

“你的问题十分可爱,在这座城市里,哪个人不孤单呢?”

她看着窗外,深吸一大口香烟,按灭,又点燃新的一支。

“你做什么工作?”

“流行病专家。”

“没听说过。”

听到女人的职业,他很惊讶。

“你呢?”

女人反问一句。

“调香师,楼下那家香水店是我开的。”

“难道你的职业不奇怪吗?”

说完,两人一阵沉默。

“我叫沈子露,叫我小鹿就行了,注意,是‘麋鹿’的‘鹿’哦!”

“我叫文渊!”

“你的店里有适合我的香水吗?”

“如果想要,我可以帮你调。”

他一本正经地答应下来。

“开玩笑的,我最讨厌的就是香水......请别介意,这句话不是针对你。”

见客人一脸尴尬,她开始转移话题。

“如果你想来,记得带上烟,不然我不会开门。”

“好。”

他轻轻应了一声。

因为一包香烟,两个本不该产生交集的人相遇了。

橙色的夕阳斜照在子露身上,他被这耀眼的光召唤而来,沉迷其中,直到第二天的这个时间。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很规律,但还是显得有些着急。

“烟呢?”

她穿着一条米色吊带睡衣站在门后,语气俏皮。

“给。”

“进来吧!”

她简单招呼一声,转身走到窗台边坐了下来。

“店里的生意好吗?”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

“哦!”

沉默片刻,她再次开口。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不知道,我只会调香。”

“你对疾病有多少了解。”

她突然换了话题。

“没接触过。”

他耸耸肩表示不理解。

“所有的群体化现象都是病,可人们却并未意识到自己被感染了,爱情是病,暴力是病,文化是病,甚至连信息也是病,每个人都是上好的病毒培养皿,患者不断增加,疾病愈发强大,直至毁掉一切。”

她完全不顾客人的反应,自说自话。

“你是流行病专家,应该能找到病因吧!”

“能,但我谁都治不好,于是就放弃了!从两年前开始,我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孤独而自由地活着。”

说完,子露又点了一支烟。

“我不喜欢店里的每一位客人,他们全都把我的心血当成玩物来对待。”

“为什么不关了店呢?”

“关了店,我就没机会调制香水了!”

“为了热爱,你每天去伺候讨厌的人,然后把心血之作卖给他们,这不是很傻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快乐,就像我一样窝在家里。”

“我想送你一瓶香水。”

他突然来了一句。

“我说过不喜欢香水。”

“可这是我能送你的最好的礼物。”

听到她的拒绝,文渊很失落。

“好吧!最好淡一些。”

“嗯!”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夕阳落下。



“咚......”

他刚敲一下,门就开了。

“你,怎么......”

“烟瘾犯了!一直在等你。”

她面色苍白,手几乎是在哆嗦。

“给。”

看到烟,子露一把接过,拆开包装,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大口。

“我怕你不来了!”

“怎么会,这个点客人不多。”

“进来吧!”

她转身回屋,依旧坐在熟悉的位置上。

“我带了一瓶香水,名字叫‘云端的恋人’,要不要试一下?”

“先放着,我晚会试。”

显然,子露并不在乎香水。

“你爱我吗?”

她的问题很突然。

“我...”

“直接点!”

“爱,我爱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可是我......”

“什么?”

“我害怕会吓到你!”

“哈哈......吓到?怎么会,爱一个人又没有错,接不接受是我的事。”

她的笑声里满是得意。

“你说过,爱情是一种流行病,现在我被传染了,你会讨厌我吗?”

“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流行病专家!”

他没有接话,两人默默地坐到了天黑。

晚上十点,子露终于从窗台边起身,透光街灯,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她脱下睡衣,朝文渊走了过来。



凌晨一点,两人都已熟睡。

“起来!”

她大声咆哮,同时拉开被子,一脚把文渊踹了下去。

“你疯了?你......”

他十分不解,一边穿裤子,一边躲。

“快点滚!快点......”

子露全身赤裸,竭斯底里地大喊着。

他很慌张,来不及穿好衣服便被推了出去,门随之关闭。

被驱逐者站在门外,等了一会,然后才走下楼梯。



次日,他再次来到307的房间。

“昨天......你怎么了?”

“我受不了跟陌生人睡在一起。”

“对不起!”

“没什么,是我的问题,还有......香水被我扔了。”

她讲话很直率。

“没关系,它属于你。”

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生气。

“给!”

文渊拿出香烟,可她并没有接过去。

“我自己有,以后都不用带了!”

“什么意思?”

“我不需要你了。”

“可是......可是......我爱你啊!”

“我讨厌你,憎恨你,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快点滚好吗?”

正说着,她随手抓起一只花瓶扔了过来。

“子露,你.......为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不爱你,快点走,求求你了!”

她一边大喊,一边乱砸东西,没几下,房间便被弄得一片狼籍。

文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离开。

他走在路上,一脸怅然,而她则蹲在靠窗的角落里,泪流满面。

子露是个独特的女人,她所有的愤怒其实都是冲她自己而来,她不能接受爱情,她做不到。



“据世卫组织报告,最新的流行病已经开始蔓延,目前尚未找到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该流行病主要有以下几点特征:味觉退化,听力丧失,失明,嗅觉丧失......”

在很久以前,子露便得了绝症,也就是现在流行的这种怪病,随着病情加重,感染者会逐步丧失嗅觉、听觉、味觉、视觉......直至彻底封闭,为了不传染他人,她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她本想一个人安静地死去,可那个叫做文渊的男人却突然出现了。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借着爱情的名义孤身前来,离开以后,又把病毒带到了外面。



走在街上,总能看到有人在拼命地大喊大叫,有人缩在角落里哭泣,有人肆意打砸破坏......整个世界都像疯了一样。

为了尝到味道,人们把整瓶盐倒进嘴里,争吵的人都大张着嘴,不断指责对方,可他们什么都听不见。

到了疾病的晚期,视力完全丧失,压抑者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用力乱扔。

所有人都在发泄不满,所有人都在承受着他人的愤怒。

而她早已死在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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