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汤显祖在《牡丹亭》的《题词》中如此写道。“爱情”,这一定义模糊的概念究竟凭何可与“死生”--人类探索的终极命题比肩而谈?甚至何以超越生死,足以让杜丽娘燃尽生命的全部能量病死于寻梦觅爱的徒然渴望中,又为情而生,终于打破人鬼之殊途,与柳梦梅称意成婚?
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文学作品中,爱情似乎是个永恒的话题,无论阳春白雪抑或下里巴人,无论王侯将相抑或市井细民,无论朝代更替抑或社会变迁,终也逃不离种种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轮番上演--总有人为了“爱情”放弃财富、权利;为了“爱情”与父母反目、家庭决裂;为了“爱情”与世界为敌,奉献生命......于是,我们觉得“爱情”这东西该是我们神圣的信仰,该是值得用尽一生或者放弃一切去追求的,越纯粹越珍贵,越美好越动人。
“爱情”真的可以纯粹吗?
你必定体会过“爱情”里的激情与狂热,热血一股脑儿地冲上头顶,充溢挤占了所有理智的空间,情欲化成一阵狂风在体内漫无规则的四处震荡。种种热烈情绪催逼着你全身心地投入,成了瞎子、傻子、疯子。然而,那不过是身体内分泌的旺盛多巴胺在作怪,来去匆匆,激情易逝。
你也一定还有些“爱情”里的斤斤计较无法释怀。你有没有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你愿不愿意为我花费时间、精力、金钱来证明你有多爱我,你到底能不能从始至终以我为重、一辈子宠爱我?这种种要求和期待的背后,混杂着你不愿承认的依赖感、虚荣心甚至是童年创伤中造成的那份渴望被弥补的残缺。
你必然羡慕过如父辈般细水长流、相敬如宾的“爱情”。你享受着他们一手创造起的温馨家庭生活,觉得幸福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但是他们这份既成型的婚姻模式的构建过程--柴米油盐里的层层浸泡,尘土喧嚣中的摸爬滚打,你定然无法想象更无以体会。
所以, 你若总爱把“我想要纯粹的爱情”挂在嘴边,那怕是要让你深深的失望了。这世间,最不纯粹的,恐怕就是“爱情”。
让杜丽娘死而复生的,不是纯粹的爱情。汤显祖高举“至情”的武器,借杜丽娘之手给了朱熹一记狠狠的耳光,意欲捣烂座座浸透女性斑斑血泪的贞节牌坊,在晚明复苏人性、张扬个性、肯定人欲的大潮中立起一座不朽丰碑。
同样,支撑着但丁心怀虔诚追逐女神贝亚特丽奇脚步的,不是纯粹的爱情,是诗人内心理想的涌动;构建起骑士誓死效命公主的信仰的,不是纯粹的爱情,是封建森严等级制度下不可撼动的规则;给费加罗以无畏的勇气捍卫未婚妻初夜权的,不是纯粹的爱情,其本质是一场是否要消灭封建特权的雄辩......“爱情”其实从来不是主题,只不过是载体。这冰山一角身后的一座雄山是整个不明其意的社会,是你看不透也失望不尽的人性。
《和莎莫的五百天》里,以编写贺卡祝福词为业、深陷于失恋痛苦中的汤姆终于爆发,拍着桌子朝老板怒吼“就是这些卡片、电影、流行歌曲,它们该对谎言、心痛和所有的一切负责!”这些作品剥夺了我们说出内心真实感受的机会,夸大或者扭曲了我们对真实世界的体验,致使我们处处落人言荃,变得愚蠢又可憎。听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言论就毫不犹豫的信以为真。
“爱情”,且一副皮囊,内里可包罗万象,因了她原本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