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火车站的对面有这样一个站着喝咖啡的地方,似乎这与钱同样有关系,当你以为那是一口吞下去或者一点早餐随意打发的约俗,其时太阳在临街的玻璃窗里高高的变了颜色,血上一抹羞涩的泪,冲淡了炙热,很温暖,好像等待初经的少女低下头看见了什么。
我在窗口站着,饮一杯当地人不会喜欢的咖啡,多糖多沫不怎样苦,等谁?也不清楚等谁。角落里几个会说中文的先生正在讨论愈近的事,他们付了座位钱,声音很大。
卷发的大肚子道:“我以为你们那不勒斯人不要只在足球上放任自己的回忆,或者你们也可以想想共和国带给大家的好处,我是支持意大利脱欧的。”
那不勒斯人:“我儿子很难说好米兰或者罗马的方言,他那天很艰难的对我说'马拉得纳万岁',你知道马拉多纳就是马拉多纳,怎么会是得纳?”
他们交织的说,互不相干,手就在空中挥舞,每个都是飞天转世的优美,我或者还没有习惯他们交谈的方式,转过头看见一个女人。我以为她还在她们身边,半个小时前他们进门,我就觉得奇怪,你知道如今的意大利民粹主义盛行,种族问题愈发的严重了,很少看见华人与欧洲人一起,即使只是一起说话也难得。传说中国人买了西班牙接下来就是意大利了,撒丁岛的外海已经隐约看见中国舰队的身影,科西嘉岛上说意大利语的人们已经开始抗争了,只是我并不相信。
“你来了多久了?”她看见我的眼光中带着不解,靠的很近于我说话。我晓得卷发的就是她的男人,那不勒斯人是他们的好朋友,在威尼斯主岛外这片居住区,他们总是可以讨论的话题,据说那不勒斯人也常住在他们家里。
我敷衍她,刚到,其实也不知道她要问我什么。来意大利多久还是站在这里多久?她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衣领很低,太阳照过来,中间有光,我就只是望着窗外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我很想念中国,不只是吃的,我总以为我不会这样,我厌烦红色,可如今.....”
“我最近在读书,从中国带来的张爱玲的书,那里面有个有趣的故事,女儿爱上了爸爸.....”她如是的说着,一个又一个。
“你不该读那样的书。”我回头瞄了一眼卷发的男人,他们还在那里。“我觉得读什么书都不重要了,比如现在我想和一个相熟的同胞说话,用的是普通话,意大利很难买到中文的书……”她娇媚的脸上刻着我似乎可以认识的理由,然而我并不记得什么。
窗外正是街头的拐角,一辆奇怪的车轮子并不转动,旋转的好像履带运动弹跳着好像动画片里某一种英雄,它站住,扔下了快递,拾起快递的人我认识,是我的女朋友。然后街上好多这样的车,并不按照规矩行走,尾部有巨大的圆形盾牌,书写了中文——道了。
我与那些男人争论巴塞罗那的足球,女人就在其中缓和,她偶尔向我倾斜的身体,偏帮的语气,多明显卷发都不以为然。他们的中文生硬,越是靠近越激动的时候就会有奇怪的味道,卷发和那不勒斯人都表示不大喜欢加泰罗尼亚,甚至憎厌——他们的富足和傲娇是不会为人赞赏的。于是国家德比就自然而然的烙上地域歧视的符号,我懒得说下去,愤愤的:“其实,意大利也有很好的球队,比如米兰,罗马,那不勒斯,桑普多利亚,博洛尼亚,帕尔马,拉齐奥,都灵,尤文图斯,巴勒莫什么的都行,少过问西班牙了吧,他们太傲娇,不是吗?”我抛下这样的话,思想着刚刚在窗前,我看见女朋友拾起快递,那女人却抓住我的手,然后将身体更亲近的靠向我,臀抵在我的胯下,我极力的淡忘身体发生的一切变化,只专注的盯着窗外,可奇怪的是腰会塌陷,弯曲,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乳。她说可以把书名号变成K。我思想的内容深深的打动了自己,于是恢复平静与微笑,向两个还愿意和中国人说话的意大利人谦恭起来:“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不过我现在要走了,buon appetito,愿你们开心。”
其实窗外或者也没有女朋友,没有奇怪的不用轮子的车,短小的两厢小汽车沿街一辆挨着一辆的排好,这是欧洲的习惯。我被自己的幻觉影响越来的严重了。这是9月中旬的威尼斯,稀稀的雨,点在路上完全没有声音,好像有个脱凡的女子在那里梳头发,迎风散落几根,它唯一的记忆就是在落入萧寂早前,空中华丽的舞蹈,尽管微末,尽管丧失,却很美。我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东方大学,也料想那女人会跟来就头也不回的,在雨中走,好像在跳舞。
“你同我回家吃饭吧!”她再出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墨绿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上了一件皎白色的小衫。“你家?”我惊奇传闻中一切的惊奇,也不以为她会这样做。“我自己的家,不去皮埃特洛那里。”我与她回家,在威尼斯崎岖的小道又浮桥上穿梭,奇怪那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树林,远处是巍峨的白色描顶的雪山,我们穿过林子的时候还有奇怪的鸟在说话——过年好!
我在林子的尽头看见了一座疏落的古宅,四面坡镶嵌琉璃瓦的庑殿顶,檐柱八根, 竹蔑纸贴的窗户,属实这就是个明清大宅的样貌,尽管败了颜色,但样子大体还是富贵的,如此的即使在中国也一定是文物保护单位的私产,落不到民间来。
女人的家人迎出来了,这中间或者她的妈妈,姨娘,小姑姑,甚至她的姥姥,都是女人,我问怎么不见父亲,她说他在忙。她们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很像云南流水席的架势,我思想的事情大概要搁置了,多少有些不安分的失落。恰时就听见摩托车的声响,我在很远就认出那是卷毛和那不勒斯人,然后望向那女人,她痴痴的说:“他们就是来凑个热闹的,一会就走。”
我开始觉得这一切比较我离奇的幻觉也过分的出了边际,古宅,意大利的华人,意大利的那不勒斯人还有混乱的三角乃至四角关系,威尼斯商人再奸诈也难以在水城里堆出雪山来,是谁在蒙骗我?
蒙骗的继续是卷毛下了车,手里抱着足球。“我们倒不如踢一下试试,只是争吵怪乏趣的也伤了感情。”我于是和他踢球,我确信这是被蒙骗的结果,我超神的球技被他们赞叹,他们鼓掌的时候我听见那女人的母亲在说话:“别玩了,开席了,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也误不下玩耍,辈辈快落座。”
我再也无法控制思想的幻动与脚和球的关系,足球飞向窗户,穿破了纸,砸在房间里发出坪坪砰砰的响声。那女人唤出我的乳名来,显然是熟络我的,可我的女朋友呢?原本的书名号变作K字型的引诱呢?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我不晓得名字的,生活作风混乱的,家里只有女人的,住着落魄古宅的,摆百家流水席的女人结婚呢?
——————我看着国家德比睡着了,然后又醒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