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听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郎情妾意,花前月下;惜别送离,岁月渐稀;卸甲归田,清风叙过往,唏嘘故里;还是街头巷尾,东家长短,西家人已矣;再或者清酒成灵,肆意悠哉,来一幕梨园旧戏?
想什么呢,新中国成立后,就不允许山林野怪成精了。
不过,这个故事,还真是有那么几分野物成精的意味,但跟成精离得远呢,毕竟只有人才会人精人精的。
走过那片黄花地,淌过那条及膝深的水,翻过那座常年不见萧瑟的山,再穿过洼地林子边缘,就能看到那个村做饭的烟火气儿,这时候,只要绕着农田走到村口,一打听,就能知道这个村的前尘,也就一二十年的事,只要你有耐心听,只要你不打坏主意,你就能被热情款待,尝上一口,这个村的陈酿。
对,那个村,是个新村。
对,这新村,有老酒。
不知什么缘由建的一个村,就这么凭空出现,村里人家不逾十户,出现的不明不白,但也没人搭理,不知是建村幽远,不为人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有村长照理看顾。
村中人多笑意,微醺态,平平常常,观其目,却皆显阴郁色,问起因由,俱答之先天便携,无碍。
这村,也不知是谁先起遇到,回乡传其藏佳酿,世上无出其右,后虽有人信之寻之,所得者甚少。有文笔记之者言:非觅不可得,寻者鲜归也。问其故,入村者,前一两日携酒归暂住处,后便甚少回音信,再追问,曾入村寻人,农户皆不知此人,即报官,也皆为之戏言。
故虽有好酒,所得者微,听者名其为千里醉,醉梦千里寻不回。
说的有点远了,但这故事,就是这么来的。
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人多了,什么人也都有,胆大心细不要命的也不在少数,而今天要说的,就是这老李家的某阿柒,不信邪,非要去见识见识,去尝尝那个村的千里醉,不为别的,只因为人傻胆大日头里闲着无所事事。
言归正传,这日某阿柒听闻这等荒诞事,便兴致冲冲的,想去一探究竟,说白了,就是好奇心害死猫,给自己没事找点事。
不知哪来的方向,还真让他看到了大家传闻的黄花地,远远的那水bulingbuling的,很是吸引人。按照人家说的走过了那地,淌过了那河,翻过了那山,穿过那林,绕过那田,远远的看到的人烟,但就是总也找不到那个村。
偏偏某阿柒就是个死脑筋,守着田,打定主意等人出现,还真别说,真让他等着了一些东西。对,是东西,并没看到有人来,更别提耕田除草。不过,也是奇怪,无人照料的农田似乎是跟林子山水呆惯了,跟林木游鱼一般自由自在的生长的好好的。
再说这些个东西,也不是别的,就是一溜串儿的坛子,似乎是飘着缕酒香。
没什么奇怪,只不过出现的奇怪。
某阿柒看到坛子的时候,已日上三竿,正是烟火气都消散的一干二净的时候。那些连本身颜色都看不清的坛子,就那么一溜串儿的排着,像是有人故意指路一样,从阿柒铺了篷草睡觉的大槐树下,直直的引向另一棵连叶子都没长齐的槐树下。
刚来的时候,某阿柒就四处翻看过,农田、林子里里外外的找,连田头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站着的土路都走了几个来回,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倒是饭点的时候,总能准时闻到饭香味。一开始,某阿柒以为是自己饿太久了,出现的幻觉,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甚至还能闻出来这顿人家吃的是什么。就像昨天早上吃的烤红薯,前天吃的煮玉米,大前天吃的蒸毛豆,今天早上嘛,起晚了,什么都没闻着。
某阿柒也不是没试过跟着味儿找,但那些气味儿好像跟他闹着玩似的,跑到哪闻到的都一样,而且饭点儿一过准保又什么都闻不着。
这下眼前的坛子,一定有猫腻。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某阿柒下意识的想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自打在这棵槐树下安营扎寨,他晚上总是睡的特别沉,像是醉酒一样,无论是用指甲掐自己手掌心,还是拿小树枝扎大腿,第二天一早准断片,啥都想不起来。昨天晚上也不例外。
某阿柒眼下正踮着脚尖,猫着腰,四处瞅着,活像个偷油婆。顺着坛子,几步路他就站在了这棵营养不良的树前。好像也没什么奇怪啊,这么想着,还一边绕着树打量着。
不知是绕到了第几圈,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一下,“你在看啥?”“没啥,我就看看这树藏着啥,能生出来一排坛子。”“哦~你是别的村儿的,我娘说,只有外村的人才会被坛子送过来”他边看边回答,突然一怔,低头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正抬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再一回头,不远的土房子前还有几个扎堆儿的小孩儿在看他,跟眼前的女孩儿一样,好奇且异常阴郁的眼神儿。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忽然一个恍惚,歪倒在了槐树旁。眼皮挣扎间,瞅到了树冠,怎么看怎么像他这段时间靠着睡觉的树,来不及确认一下,耳朵旁边还有小孩儿唧唧哇哇的声音,太恼人了,这么想着,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醒过来,已经日落西山。
打眼就是坛子,满眼的坛子。好像睡在了坛子堆里,像是那些引路的坛子,但酒香更浓郁,给人感觉这些坛子里都藏了酒,不想有酒还好,正想着,又醉了似的睡了过去。
某阿柒在酒香中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他跟着镇子东边的阿商去上学,路上买了糖棍,两个人分着吃,用的是他早上省下来的钱。
还梦到他做了坏事儿被家里人发现,被爸妈拉着找到了阿商家对质,梦里他还被他爸,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吊在了房梁上,在这之前他妈还拿着夹煤炭的铁钳敲打。这事之后,再也没见过阿商了,不知道是自己躲着他,还是他绕着自己。
梦里还有他那个小学老师,因为作业没有完成,罚他在讲桌旁蹲着写作业。还有因为他跟邻里的小孩儿玩得太疯,舅舅罚他跪着背作文。梦里他还背着小表妹在家门口摔了一跤,小表妹的门牙都活动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梦,梦里的自己也是忽大忽小的年纪,说不上来都是什么时期的事,混混沌沌的。
“哎,娘,他的眼动了。”“嗯,既然动了,应该就快醒了。”
是小女孩儿,他这么想着,那另一个就应该是她母亲了。
挣扎着揉开了自己的眼皮,入眼的就是一双阴郁的,好像忧苦要满溢出来了的眼睛,经历了多少眼泪才能成这样,是那个槐树下跟自己搭话的小女孩。接着是一个挽了发髻的妇人,满脸的和善,突然就让他想到的自己的母亲,同样的一双眼睛,一丝担忧,一点阴郁,更多的是平和。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她着没着急,是不是到处找他,喊他回家吃饭呢。
四处瞅了瞅,并没有之前看到的坛子。
这边还在打量着,那边妇人就让小女孩儿去端来了一杯水。可能是睡得太久,还真觉得渴了,接过来就送到了嘴里。
一入喉才发现,这竹杯里,盛的不是水。
是清酒,入口甘甜,酒香却不唬人。
妇人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随口道“喝了吧,喝了竹清就好了,等你恢复体力了,就可以回去了”
还没来的及问话,小女孩儿就上手把杯口送到了他的嘴边,“听见了吧,我娘说了,你要喝完才能好,快喝,快喝。”
不得已,只能继续喝完。不过,这下慢慢的喝,还真喝出来了几分滋味。入口清凉似黎明前竹叶甘露,而后一丝莫名的甜味四溢,连呼出的气都觉得是甜甜的,再然后,入喉温柔,不像他这般喝得仔细,根本察觉不出里面还有一点点苦辣。
这竹清,是好酒,却不知是不是那千里醉。这些人家会拿千里醉来给一个刚昏睡转醒的人么,还有,我为什么会突然昏睡过去,还有那些梦,做得蹊跷。某阿柒暗自思衬着。
他边想着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边细细的品着,小女孩儿看他倒也看的出神。
竹清见底,他也回过神来,这才看到,窗外天已黑透,有月光把门旁的树影打在窗上,斑驳的影儿把窗纸明明暗暗的分得清楚。
想起来自己还有事要问,妇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发现这点后,才想起来出声问旁边的丫头。
可是,刚才还瞅他瞅得紧的小女孩儿也不见了。
活动一下腿脚,四肢无力,这才感觉到,就连刚刚端杯子手,都在止不住的抖动,像是刚搬了什么重物。
无奈,只能继续躺着,等到明天天亮再做打算了。这个村子有蹊跷,太安静了。还有刚才做的那些梦,都太真实了,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还有那些个坛子,那杯竹清……想着想着,某阿柒再度失去了意识,像是在大槐树下等待的那些夜。
一夜无梦。
随着日升,农户家里头都升起了炊烟,窗外的槐树叶子在阳光下异常耀眼。某阿柒就这么被肚子打败了,以至于都没发现坐在他床头的男人。
活动活动腿脚,果然都恢复了,正当他欣喜的时候,“嗯,恢复的还不错,你等下吃了饭,我送你出去。”某阿柒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看到正盯着他幽幽的说着话的男人。
“多谢你们一家收留我,谢谢,谢谢,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虽然脑子还很懵,但先道谢准没错。某阿柒虽然傻,还不至于不懂礼数,这边道了谢,那边赶紧把床铺给人家收拾好。
他们一家人真奇怪,不过这男人的眼睛倒是清亮。一边偷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边慢慢的拉展床单上的最后一道褶皱。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你别问我,我也不清楚,虽然我是这个村的人,但是我们村就这么个样。所以,你也别问了,等会儿吃了饭,我送你回去。”某阿柒刚要开口,就被男人截胡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能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妇人就喊吃饭,昨天那个丫头也在跟着喊。某阿柒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饿了。但终究被煮红薯的香味儿诱惑了过去,这绕了他几天的味道,他总算是吃到了嘴里。
吃饭是在窗外的槐树下,某阿柒趁机观察了这棵树,跟那几夜给他提供安身之所的树相比,无出其二,就连他掰断的树杈口子都有,这就奇了怪了。
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落,还在滴水的井沿,整整齐齐的柴禾堆儿码在门口,不时路过几个扛着农具,像是刚从田里回来的村民,扭头跟男人打着招呼,一派祥和。
但,过于沉寂了。
他在观察这些的时候,那女孩儿也在盯着他,感觉到目光再看回去的时候,那丫头又立即低着头默默吃饭了。某阿柒就这样极其不自然的吃着饭。
饭罢,妇人收拾了碗筷在井边就洗刷了起来,某阿柒想要帮手,被妇人婉拒了,无奈之下,只能坐回到槐树下,等着男人从屋里出来,送他回去。
其实他还想多待几天,摸摸情况呢,不过看男人的态度,还是早点儿走吧,这地方太古怪了。
边靠在树边,边这么盘算着,阳光暖暖的打在身上,某阿柒被晒得直犯懒,加之刚吃过饭,迷迷糊糊的,又进入了昏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某阿柒被眼前的一切惊吓到了。
四下无人,冷冷清清的街道,天色仍昏。还是在槐树下,自己怀里却抱了一壶清酒,周围没了妇人,也没了房屋,甚至从院子里看得到的农田也不见了。
而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家门口。
就这么枯坐了一夜,渐渐的东方曦日渐升,街上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某阿柒还在发痴的时候,就已经被开门洒扫的外婆架着回到了家里。拉扯间,酒壶掉在了地上,某阿柒像是失了魂似的,连忙捡了回去。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那是一壶清酒的,那天早起晨练的大爷,可是念叨了好几天,“李家这傻小子,痴痴傻傻却也知道什么是好,那酒是好酒啊,没能尝着,可惜了,不知道他是哪弄来的……”
某阿柒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去过“那个村”。不过,自打那事以来,这心里却是实打实的轻松了不少。那壶酒也不知道被外婆藏到了哪里,令人沉迷的悠悠酒香愣是被藏得没漏出来一丝一毫。生活一切如常,但又好像忘了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小学参加六一儿童节活动赢得糖果是什么样都记得,忘了什么呢?
到底,是忘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