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热播,随着收视率一路走红的,还有对宋引章的各种“骂”,说她恋爱脑,才被周舍欺骗抛弃,又很快陷入了沈如琢的甜言蜜语中。在最新播出的剧集中,甚至开始嫌弃起了茶坊,不愿意为那些酸楚的文人弹琵琶,认为为那几百文钱卖艺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她不谙世事,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赵盼儿亲眼目睹顾千帆身受重伤后内心悲痛万分,宋引章却跑来想要邀请顾千帆赴宴还情,盼儿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告诉她顾千帆没空。宋引章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盼儿的情绪,而反因为自己被盼儿大声回怼而不顾一切哭着跑了出去,丝毫没有顾及到深夜大家会担心她。在第二天甚至还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而闹情绪不去茶坊弹琵琶,将三娘送给她的饭扔到地上。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自私的。
而导致这种行为的根源却不能仅仅只是归结为赵盼儿对她的宠爱和过分保护。
宋引章貌美而有才情,无论是在镇江还是在东京,都是数一数二的,她是三姊妹中唯一一个游离在上流社会和底层生活之间的个体。因为琵琶弹得好,所以经常可以出入于达官贵人的府邸。在钱塘时,就曾经是钱王妃的座上宾,而到了东京,不仅可以入宫献艺,还在萧相的寿宴上得到了被誉为“得官家一赞容易,得柯相一赞难”的柯相的亲笔题字。在艺术的殿堂中,她是高高在上的。不自觉中也将自我和那些达官贵人进行了并置。与其说她羡慕那些奢华的生活,倒不如说她沉浸在华服、精致的妆容、美酒佳肴、高雅的歌舞音乐、优雅的谈吐所构建的浮华世界中,不愿意抽身出来,因为只有在这个世界中她才可以找到懂得她的技艺的知己。所以在三姐妹谈到未来的茶坊的发展前景,想要在茶坊卖鱼脍,或者是将茶坊改为酒楼的时候,她非常激动地站起来,大喊,我们不是说好,茶坊讲究一个“雅”字吗?而回到现实,她是一个需要为了挣几文钱在茶馆弹琵琶娱乐普通文人士子的可怜女子。两极化的巨大落差,让她在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分裂感。在最新播出的剧集中,有一幕场景看着特别心酸。她从萧相府中献艺出来,在住的小院中兴高采烈地跟孙三娘和招娣描述寿宴上所见到的事情,赵盼儿端出一碗甜品后,大家的话题和兴致很快就转移了,那一刻,落寞写满了宋引章的脸,她只能一个人尴尬的坐回了座位。上层社会有知她懂她的人,但这个社会却不属于她;底层市井属于她,却鲜有知她懂她的人。
宋引章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卑微的乐籍身份始终让她抬不起头来。记得宋引章初次出场,带着周舍来看望赵盼儿的时候,还是那个眼眸中布满星辰,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和期待的女子,而在被周舍抛弃之后那个明媚的女子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谨小慎微,内心敏感的小妇人。初见沈如琢,她下意识下的举动是躲闪不及,甚至连眼神都充满了小心翼翼。身旁的姐妹对她照顾有加,但也因为她个性单纯,所以很多事情并没有全部告诉她,导致她总是那个被边缘在外的人。赵盼儿和顾千帆的爱情都是瞒着她进行的。她的内心世界始终渴盼着有人关心她,所以当顾千帆救她并送她乐谱的时候,她便很快把他刻在了心里;沈如琢对她嘘寒问暖,对她的琵琶技艺赞赏有加的时候,她同样也对这个人敞开了一扇门。速度快得让她甚至来不及去细细观察这个人的全貌。即便是当初的周舍,她为他不顾一切的奋身而出,也只是因为一句“他懂我”,也只因她在湖边弹琵琶,对方以吹笛回应了。这种看似单纯的行为背后折射的恰恰是她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内心渴望。她期待得到他人的认可,更期待得到他人的理解和关爱。当她无意中发现赵盼儿和顾千帆背地里已经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更是不管不顾冲进了沈如琢为她设置的“金屋”中,做起了”笼中鸟”,以这种饮鸩止渴般的投入来医治她内心被欺骗被孤立的创伤。
脱籍是她一直以来所渴盼的,从剧集一开始,宋引章的出场便是带着这样的目的的,从一开始期望着未来的姐夫欧阳旭可以帮她脱籍,后来又憧憬着顾千帆可以帮她脱籍,也寄希望于沈如琢。乐籍对女性的身份的影响不言而喻,渴望脱籍也是她渴望自由和尊严的写照。在当时的社会中,于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她而言,恐怕寄希望于其他男性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也正是因为如此迫切想要得到,才会三番五次陷入男人的陷阱。她的内心始终渴慕做一个和她的才艺匹配的高雅的受人尊敬的人。自从被柯相题字“风骨”二字之后,她更将其视为珍宝,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就像她被迫在茶坊中弹奏的时候一边垂泪一边弹奏琵琶的时候那段内心独白。“琵琶本是雅事,为什么我已经名满天下了,却还得像在瓦子里的杂耍一样”,是的,拥有着如此才华的她却只能流落勾栏。她有着对现实的不甘和无奈,这种不甘是依托于她自己的才华的,这种无奈却是她无法突破的身份和性别的壁垒。当然在这种傲气的背后,也不排除她开始有了虚荣之心,也推动了她走向自我迷失。
看《梦华录》中的宋引章,不禁想起了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一个人当经历了流光溢彩的繁华之后,很难再回到过去的清贫时光。宋引章心甘情愿地做了沈如琢的“金屋”之娇不也是这样的吗?在欲望的洪流中,一步步走向堕落。宋引章什么都看得清,但什么都放不下,她知道她的身份做不了达官贵人的正房嫡妻,却又放下不上流社会带给她的欲望与体验,最终步步深陷泥潭。而这种行为的背后终不过是她的追求和社会对她的定位之间的错位的悲剧罢了。她所渴望的被爱、被肯定,被理解,被尊重却超出了她的生活圈所能给予的,“欲望”的背后充盈的是诉求的无奈和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