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外出,月光一泄如水,提醒我中秋又至。风把我的裙摆撒开,像一朵摇曳的花,影子就这么在地上随意涂抹,不由让我想起小时爱玩的踩影子游戏——踩别人的,踩自己的,月下依稀又荡起了童年的笑声,中秋曾是个盛满期待的日子啊。
记得小时候,每年中秋前,父母会托人从上海带回好吃的月饼:豆沙、五仁,椒盐、火腿各种口味,裹着油油的纸,一卷五个,亮晃晃的,被母亲放在铁皮饼干桶里,锁进了柜子(生怕我们偷吃),单等着中秋晚上才拿出来吃。于是,我便常常吞着口水,掰着手指,盼望着月圆的那一天。月亮圆了,吃月饼的日子也就到了。
记忆中,童年的中秋总有很好的月色,亮晃晃的,好似点了一盏天灯。当时家里住的是平房,父亲会把八仙桌搬到屋子外面的空地上。那一晚,桌子总堆得特别满,月饼码成好看的品字形,按口味分装在不同的盘子里,连壳煮熟的毛豆荚(咸的)、芋艿(淡的)也是必不可少,装在搪瓷碗里满得直往外掉,围着桌子转悠的孩子们总是眼疾手快,捞到一个,常常连壳也来不及剥,就塞进了嘴里。当然,头上少不了会挨上母亲轻拍的一掌,或许还会落下个“馋佬坯”的骂名,孩子们倒也不以为然。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只有这样的节日,才可见得餐桌的丰盛,腹中空空的孩子,怎能不翘首以待?
想来那时,父母是比较讲究情调的,一定要我们在皎洁的月色下围着桌子,听他们讲他们小时候听来的古老故事,点着手指看大月亮里的吴刚,嫦娥,小白兔,还有那棵桂花树……听得多了,我相信月亮里真有另一个天地,我曾无数次在心底里描画过嫦娥的绰约风姿,想象过吴刚砍树的英武模样。那时隔壁还有个会唱苏州评弹的医生阿姨,她会凑热闹来上一曲《蝶恋花.答李淑一》,这首词和中秋有什么关系我一直没弄清,但记住了里面有一句“吴刚捧出桂花酒”,此刻,这几个字打出,那旋律竟然还可以哼唱出。
听故事、唱歌都只是前奏,压轴戏才是吃月饼,毕竟一年只能吃上一回。早先的时候,母亲常常会拿刀把一个月饼分成三块,老小的我享受着先挑的优待,每次我都得把眼珠子瞪得溜圆,绕着月饼转好几圈,从各个不同角度精心比划,最后,才下定决心挑选出最大的一块,再捧在手心里看二姐,大姐依次挑选。当然二姐也是再三权衡比较后,才会拿起属于她的月饼。轮到大姐的时候,已经没得挑了,剩下的无论大小永远是她的,大姐也总是心满意足地拿起,从不会有任何怨言。至今为止,只要是我们要的东西,大姐依然毫无怨言地一句“拿去”,似乎一切都那样天经地义。
后来又有了弟弟,一块月饼分成了四份,我的优先权自然而然转移到弟弟那里,一开始也有小小的不满,但母亲一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便会让我甘于退后。父母也有兄弟姊妹,他们一定也是一代代被父母这样教育着,传统的道德观念就这样传承着。如今,每每看到独生子女唯我独尊,稍不满足便心生不满的样子,真想跟他们说说我曾分食的那个月饼。
我们吃着月饼的时候,父母往往在一旁笑着,看我们狼吞虎咽后再小心翼翼把手里的一点渣子舔干净,他们有时也会吃点毛豆,剥个芋艿沾上白糖,一边慢悠悠往嘴里塞着,一边和隔壁邻居说点家长里短,仿佛吃月饼只是孩子们的事情。傻傻的我就曾自以为是地向周围人宣称,“中秋的月饼是专门做给小孩子吃的”,其他孩子竟也一个劲点头赞同。现在想来,那样稀罕的东西,父母怎舍得动嘴呢?
看看时间还早,填饱肚子的孩子们,两手往衣服上一擦,便在亮晃晃的月色下玩起踩影子的游戏。赢了刮个鼻子,输了也不生气。于是中秋的月色下,总有孩子如小鱼般穿梭,还有那清亮的笑声,伴随月光飞撒。那时,房子尽头的那颗桂花树开得正盛,大人们的说笑孩子们的欢喝中,也便裹挟上了桂子特有的甜香。玩累了,散场前,大人们还会端上新鲜的桂花羹,吃完回家,睡梦都是香香的……
此刻,深黛的天幕下,月色愈加皎洁,林立的高楼大厦中,万家灯火璀璨--今夜,又逢中秋,窗外却没有桂子的飘香,没有孩子的喧闹,没有赏月的闲情。精美的月饼摆在了桌上,我却全然没有打开的欲望,思绪就这么恣意蜿蜒在过往的岁月里——日子越过越好,可有些东西终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很想念那个只吃四分之一月饼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