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瓜粉的爱恨纠结
作者:画枫
说起闽南食物,(备注:我文中所讲的闽南食物主要指家常闽南菜及小吃。为了避免以偏概全引起闽南同胞对我的群起而攻之,下文中我所提到的闽南食物主要涉及我婆家及方圆几里的饮食习惯。)对我而言地瓜粉是一个绕不过的梗。
而江湖上(我婆家亲戚朋友间)关于地瓜粉在我身上的传说已达8年之久。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看到我就问一句:你不爱吃地瓜粉啊?脸上配以求证、疑惑、好奇甚至有点轻蔑的表情。我往往是愣几秒,然后勉强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
我知道这话是婆婆传出去的,她自己爱吃地瓜粉她老公她儿子都爱吃地瓜粉,难道儿媳妇就一定要爱吃地瓜粉吗?我很是不屑,心里愤愤地想。
话说我怀女儿的时候,刚到闽南生活不久。对闽南食物还不甚了解。因为实在受不了公司食堂的大锅菜,我跑到公司附近一家本地人开的餐厅炒菜吃。
比如我吃一个青椒炒肉,那肉呢是用一种黏糊糊滑溜溜的粉裹好一起去炒的,(如果你没有吃过地瓜粉,那我告诉你那种黏糊糊滑溜溜的粉正是大名鼎鼎的地瓜粉)。再比如我吃鱼香肉丝,闽南人发挥他们对地瓜粉极其喜爱的情怀,那细细的肉丝也要裹上一层地瓜粉。对于一个从小吃惯了不裹任何粉的肉片、且在早孕反应期的我,在尝试了一口之后果断吐掉,并至此以后看到地瓜粉就会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大家都知道,湖北食物口味偏重,偏辣,小炒居多,菜式比较精致,即便有勾芡也都是用薄薄的生粉裹一层。而闽南食物,口味不算清淡,尤喜酱油,但忌辣,而且一如大家所知的蛮夷之地,做起菜也是相当粗犷,凡需要勾芡的都裹上好几层地瓜粉,让人几欲怀疑躲在厚厚地瓜粉里边的食物是否有煮熟。
而婆婆显然觉得地瓜粉是好东西,凡是可以用到地瓜粉的菜都难逃魔掌。
于是接下来一个怀孕的湖北女子与地瓜粉以及所有的闽南食物展开了无休无止的纠缠与爱恨纠结。
比如生活在湖北时,平常家里炒菜,蔬菜肉类定会各准备几样,而婆婆家除了海鲜的种类丰富,单独炒一个青菜已是极限,大多数时候,花菜是要和裹了地瓜粉的海蛎一起炒的,青椒、木耳也是要和裹了地瓜粉的肉一起炒的。愿意吃稀饭配咸菜都不愿意吃地瓜粉的我,成了婆婆眼中的异类。
因为怀孕期间对地瓜粉的偏见,我吃到海蛎煎是在结婚2年以后了。想必生活在“大湖建”或者到鼓浪屿转过一圈的兄弟姐妹们都知道这道美味的闽南特色菜。我之所以每次都避嫌似的绕开海蛎煎,正是因为它的主要原料就是地瓜粉。
那次去海边疯玩,早上走得匆忙没吃早餐的我,11点的时候肚子已发出严肃抗议,在餐馆等着菜上来,我的眼睛看着服务员端出的每一道菜都冒着迷离的绿光。服务员上给我们的第一道菜是海蛎煎。
那盘我从未上心的菜的本应一如既往被我忽视,可眼前:金黄的鸡蛋包裹着的Q弹的地瓜粉,发出诱人的光泽,一颗颗饱满的海蛎,腥中带着自然的鲜味,沿着焦脆的鸡蛋饼边缘一丝丝飘散到我的鼻腔,引起我的唾液加速分泌,进而引起肚子更大的抗议。望着似笑非笑吃得欢畅的C先生,摸摸瘪瘪的肚子,我还是犹豫地拿起了筷子。
吃到第一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以前怎么不早点吃海蛎煎了,2年我少吃了多少这种美味的食物啊!!C先生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我,差点笑出声来。
至此,地瓜粉不再是被我彻底打入冷宫的食物。
每次去逛街,总会看到有小摊支着个油锅,用地瓜粉炸出香香的味道,作为土生土长的C先生,每次必定要跑过去买2个,吃得津津有味。我对这种一坨坨的黄褐色的地瓜粉团似的的东西很是不屑,虽然那香味的确诱人,可哪样走过油锅的东西不香?C先生也不是没有鼓吹过我去尝一尝他口中老少咸宜闽南最美味的浮粿,但每次看到我嫌恶的眼神,只好识趣地作罢。
我不愿意吃浮粿,原因并无二致,因为它是地瓜粉做成的。C先生排队买浮粿的时候我曾仔细观察过它的做法。摊主拿一个海星形状的有一个长柄的模具,用调羹挖一勺混合了胡萝卜、大蒜等原料的地瓜粉糊,盖住模具底部,然后舀1、2颗海蛎和1、2片瘦肉放上面,再挖一勺地瓜粉糊铺在最上层,接着摊主把海星浸到油锅里,慢火细细地炸,炸至看到焦黄翻个面继续炸几分钟即可出锅。往往都是C先生捧着2个热气腾腾的浮粿在冬日的寒风里吃得乐不可支,我淡定地站在旁边。
我只是没想到女儿也会喜欢吃浮粿,而且用她孩童特有的同理心“强迫”我吃。她像捧着珍宝一样轻轻送到我嘴边,我只好就范咯,还别说,吃起来软糯软糯的,有点油腻,但在冬日里吃起来有种被幸福包裹的温暖。
地瓜粉在闽南食物里波及相当广,打卤面里,必定是要放肉羹的,而这里的肉羹必定是搅拌了地瓜粉下锅的;晋江牛肉里的牛肉羹汤也是用地瓜粉勾芡的;炸排骨炸醋肉炸鱼炸芋头等等,方正所以你能想到需要勾芡的一律跟地瓜粉脱不了关系。而我吃过一次便真的不想再吃的地瓜粉团更是不必说了。
所以闽南人每家每户在收地瓜的季节里都会做地瓜粉。我就亲历过一次地瓜粉的制作过程。婆婆是典型的闽南女子,勤劳能干。每年家里都会种很多的地瓜,用来煮地瓜稀饭、做地瓜粉。
婆婆把刚从地里挖回来的地瓜放在装满水的大盆子里,找来干净的刷子把地瓜刷洗干净,去蒂去须去皮,这个工作往往需要大半天甚至一天来完成。清洗干净的地瓜要用磨碎机器切碎、打磨成浆液;打浆时需边磨边加水,磨的越细越好。将打磨好的浆液过滤需要2-3天时间,接下来婆婆会将过滤沉淀好的地瓜粉坨搬到顶楼,铺上干净的塑料布,让它们在秋天艳阳里暴晒。一般暴晒3天左右即可,地瓜粉至此已完成,但为了美观,一般还会将晒干的地瓜粉坨送去用特定的机器碾成细腻的粉。
连续晴天的情况下,从挖回地瓜到做成细腻的地瓜粉至少需要8天。这当然需要不少的耐心。市面上的地瓜粉自然是没有自家做的干净纯粹的。在地瓜粉不受我待见的那几年里,我一直觉得婆婆要自己做地瓜粉的行为是自找苦吃、多此一举。
来深圳的时候婆婆装了好大一袋地瓜粉放在车后备箱,说外面的地瓜粉不好吃,想吃家里的菜了就炸点醋肉炒菜吃。
我说好,不过我做得不好吃。
婆婆说让C做,我教过他。
我说好。然后扭过头,不要让她看见我的内疚和心底的柔软。
现在再有人问我是不是不爱吃地瓜粉的时候,我已经变机灵了,我看菜说话,如果是我喜欢的某种地瓜粉菜肴,我会狡黠地笑:你一定记错了,我“ai jia an zi hun”(我爱吃地瓜粉啊)!
如果一个地方的食物收服了一个人的胃,那个人是不是也彻底变成了那个地方的人?
真的,如果你见识到了它,你必定会同我一样对它由恨转爱的。不服?哪天我整一桌子地瓜粉让你尝尝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