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巨大的黑柜子,高大约两米,一张单人床的宽度。在屋的一角默默矗立着,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然而,这都是无所谓的,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它在这里,此时此刻。
皎洁的月光和城市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到地面上。我一眼就瞥见了它,毕竟,如此庞然大物突兀地出现在自己天天所住的地方,任谁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我难以克服内心的好奇,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站在柜子面前。柜子的表面呈现出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黑,就好像不断带走表面水分的沙漠一样将所有夜晚的黑,甚至是隐藏在所有角落的黑全部纳为己有,让人觉得这个屋子愈发的亮了起来,仿佛是太阳出现照亮了万物一般。更为可怕的是,黑柜子还散发着一种吞噬万物的威慑,就一个大胃王一样对一切充满了难以克制的欲望。
我揉揉眼睛,只得作罢。觑了一眼手表,夜光表指示凌晨一点半,我重新在床上躺好,盖好被子,极力忘记掉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柜子,我尝试着清空思绪,排出脑子里的的杂念。越是如此想,却又越是想到黑柜子,不论朝哪个方向思考,最终的落脚点都落在了黑柜子上。好比影视剧里为了逃避杀手的追踪而选择偏僻的荒凉小径,可越是如此,越是会遭遇杀手。我的处境与此毫无二致,只不过一个发生在客观世界,另一在仅仅存在于个人的脑海里。
小时候每当听到外面的风吹草动,抑或冰雨雷雹,便会蒙上被子蜷缩成一团,呈现出母亲腹中的胎儿一样的姿态,仿佛只要这样,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恐惧也好,恶魔也罢——都与己无关。此时此刻,处于这样的境地,我不由自主的再一次表现出一个小孩子惯有的动作。被子的四个角统统被我掖在里边,被子的两侧压在身下,蒙住头,盖紧脚,用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感受漏风的位置,再像猛兽扑食似的迅速掩好,等完成了这一切,再调整急促的呼吸——黑柜子毫无疑问会听到的我的喘气声,何以必须这样,我不得而知——必须达到连自己都不能察觉到的地步方可。
我想象着自己是一个死人——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想象的存在。黑柜子察觉不到我,黑柜子不会知道我存在过的,我暗中告诉自己。甚至,连自己的思考我都有一种一刀斩断的想法,然而,作为一个尚且活着的人,是不能不思考的。我可以不吃饭,可以不喝水,呼吸都可以暂时停止,思考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终止的。倘若有个东西可以控制思考,那么一旦打开,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往下只能保持着开的状态,除非一死了之。只有死了才可以思考无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然而死了也就所谓思考了,所以人到底是悲哀的,相比于凳子、咖啡。想必上帝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赋予了人思考的特权,而物终究是无,某种程度而言,物是幸运的。起码物不用为了生计割肝卖肾,也不用担忧生老病死。
我突然感觉浑身的毛发直立,蒙在身上的被子一点一点变轻,分量一分一分地消失。我害怕要和被子失去最后的联系,害怕被流放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我像溺水者死死抓住稻草一样牢牢把握住被子的一角。如果终究要死,那就带着被子一起吧。对于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没有什么在临死的时候想要带走的,如果有,便是这张被子。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想必脸也胀得通红,不过我对此倒不介意。瘆人的是空间一分一分的遁去,就像沙漏一样,从一侧缓缓地流向另外一侧,然而丢失的空间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第二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所处何方,也不知道时间如何。唯一明确的就是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黑,这种黑和夜晚不同,夜晚是一种寂静的黑,是万物养精蓄锐的黑。而此时的黑是吞噬一切,蔑视所有的彻彻底底的黑。我看不到双手,看不到地面,我发现自己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