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寒园)
一、昨天谈《告白》的叙事手法,一下分析出了五个伏笔。今天我们来看理查德•林克莱特的《少年时代》(本文包括但不仅限于《少年时代》。后面第三点延伸的比较多)。
全片都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并没有令人激动人心的高潮或是心跳加速的危急关头,就这么平缓的叙述了下来,166分钟里的12年。说是一部电影,其实更像是人生。
有短评哀叹:好想再见见梅森童年时的玩伴,长得好可爱。影片给他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梅森一家第一次搬家,开车驾驶在公路上,而他骑着小车在后面追,梅森望了望他,之后这位童年玩伴在电影里再也没出现过了;还有因为继父的逼迫,在他剃了个3mm圆寸后,顶着不喜欢的发型上课的时候,给他递纸条的漂亮女孩;还有他第一个继父的一对儿女;还有青年时代一块聊天吹牛的那几个朋友……
他们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1Q84》里青豆要搞到一把枪时,Tamaru告诉她,“契诃夫这么说过,如果故事里出现了手枪,它就非发射不可。”这是讲,故事里不要随意搬出不相关的小道具。蒋峰《为他准备的谋杀》小说开头就出现了六颗子弹这个符号,就在小说行将结束,人们几乎快忘了这六颗子弹的时候,他们发射出去了,最大BOSS倒地身亡,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小说里面总有伏笔,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人物或者道具,当这个人物或道具出现,后面总有照应或者相应的交代。这就使得整个故事有趣生动,更能博人眼球。
但人生不是。
或许梅森搬家后会给他们寄封信,或许偶尔空闲还会回去看他们,小聚一下;但更可能的是长大后各自拥有了新的生活圈子和朋友,逐渐将彼此淡忘,即使重新聚到一块,聊完家长里短之后也是尴尬无言,因为已经没有共同的话题了。
这也是我们的人生。
唯一值得提及的是影片里明显的一段前后照应——已经不能说是伏笔了,可以看出这是导演刻意为之。
在母亲第二次再婚后,亲生父亲来接姐弟俩,一边和继父聊天。镜头一转,母亲和修理房屋的管道工正在商量施工事宜,讨论完之后建议他最好去上个大学。几年之后也就是儿子梅森即将上大学之时,他们三人在咖啡馆聊天,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上前来自我介绍他就是当年那个管道工,非常感谢母亲当年对他的鼓励,现在在德州州立大学念学士课程。
这个片段在整部平淡的电影里已经可以让观众为之感慨再三了。
但是不能多,在一部力图表现真实人生的电影里一旦有太多巧合、铺垫、照应之类,反倒会弄巧成拙。因为人生本平淡。
所以白岩松说:“人的一生只有5%是精彩的,也只有5%是痛苦的,另外90%是平淡的。人们往往被5%的精彩诱惑着,忍受着5%的痛苦,在90%的平淡中度过。”
二、前天谈到《后天》,暴风雨中人们举着的伞面已破破烂烂,几乎只剩伞骨。并且举了《黄金三镖客》做例子来说明细节处最能见一位导演的诚意。在这部电影里表现林克莱特诚意的则是那辆TOYOTA,随着主人公的渐渐长大而逐渐老去,几年后只剩下了YO这两个字符。让观众从细节出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说是优点其实也是不足,原因是表现得太露了,前前后后给了好几个特写,用力过猛,稍显刻意。
三、I just thought there would be more.
我总以为人生会有更多可能性。
“可能性”,多美妙的一个词。中学时代的我们单纯又热烈的相信,考试过后就是无比美好的未来,长大后有着许许多多的梦想等着实现,要成为各式各样的人,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好像拥有无限未来。
前几天读张大春,他在序言《偶然之必要》里说:“近二十年来,随着台湾社会的各种变化,俗滥套语也浮泛成灾。其中我最厌恶的一句就是︰「提供另一种可能。」有时这句话也会化身成「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者「我们还有诸多可能。」多元化社会尚未成真,但是关于多元的乐观想象和虚妄期盼却早已在绝大多数的人心中扎根了,彷佛人人都能自主地开展丰富的生活。”
这个世界当然有诸多可能,只是他们大多都不会成真。
慢慢我们发现中间似乎有层看不见的界限,好像《悟空传》里的师徒四人,在他们面前,发现了一堵透明的墙。
“是不是选择任何一个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
我不知道。
不过《花果山》里还未成为齐天大圣的小猴子,他的悲伤倒是实实在在:
“可是,”松鼠垂下了眼皮,有些难过的说,“那世上有那么多不能做到的事,你岂不是总是不能快乐?”
“……我总在想,这个世界上有太阳,月亮,有远山,有云彩,有那么多我们看的到摸不到的东西,它们是可以触摸到的么?如果它们触摸不到,我怎么知道它们是真的有没有在那里呢?”
“啊?”松鼠歪着头看天上月亮,“你说什么啊,人家都听不懂。”
猴子站了起来,看着天上:“它们既然在那里,是能触摸的东西,就真的没有人能碰到它们?真的永远不可及的?如果一个地方是永远不可到达的,那那个地方还存在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却知道有永远不可能碰到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一想到这个,我就悲伤。”
如果说唐僧碰见的那堵透明的墙和猴子的悲伤因为是神话故事,算不得真,那么BBC拍的一部《人生七年》给人们带来的似乎是同一样东西。
听说这部电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英国BBC的这部记录片《7 Up》,采访来自英国不同阶层的十四个七岁的小孩子,每隔七年重新采访:七岁、十四岁、二十一岁、二十八岁、三十五岁以及四十二岁。我只看到了二十八岁。大概是探讨英国社会阶层固化的现状,片中家境好的孩子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基础上提供了更好的前景和眼界,轻轻松松上剑桥上牛津,孤儿院出身的大多沦为社会中下层。随后又看到了《寒门再难出贵子》这类文章,还有许多讨论比如“人生是场接力赛,你却当成百米跑”,“你奋斗一生的终点到头来只是别人的起点”,“向上的流动是几代人共同奋斗的结果”。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全部都是事实,而恰恰事实最令人感到沮丧甚至绝望。
而我不愿让你陷入灰暗的怪圈无法自拔,我可是个好人。所以现在告诉你前面那三个故事/人生都算有个“Happy Ending”:
唐僧最后跨过了那条无形的界限;小猴子长大后变成了齐天大圣上天入海,踏上了云彩,摸到了月亮;而《人生七年》里有一个尼克。这位早熟的农家子弟考取了牛津大学,后来成为大学教授。
人生某一个时期可能觉得之前幻想的万千可能性都是笑话。因为一个社会总是底层占大多数,就像一个金字塔形或是山峰,或许很多人终其一生奋斗至死也只能从山脚爬到山腰,看看山腰以下的风景,但是山顶上的风景,可能永远看不到的。
但还是会慢慢想通:即使你在山脚,但只要你够努力,起码这辈子还是能够到山腰上看看风景的,甚至万一机缘到了,爬到顶峰也未可知。
未来的魅力也正在于它的不可知。
而且在你爬到山腰以后,已经为自己拓展了许多可能性,有许多条路可供你选择了,或许就在山腰这里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一心死命的往上爬,而不顾沿途风景,结局幸福与否倒也未可知。
人生除了看风景外,还有其他许多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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