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和丈夫在我住的小区大门外开了一家鲜面店。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六七岁的样子,一个大约四五岁。
北方人以面为主食,现在人都图方便,不愿自己和面,于是这样的小面店随处可见,拉条面、短面条、碱面、宽的细的长面、搓鱼子、炮仗子、小面丁、饺子皮,想吃什么有什么,买了拿回去煮熟就可以吃了,省了许多麻烦。
每天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左右是夫妻俩最忙的时候,一个忙着给客人装面称斤,一个忙着收钱找钱。
天气好的时候她的两个孩子常在店门外玩耍,她一面忙着手里的生意,眼睛不住的往外瞅,听不见孩子的声音就大喊一声孩子的小名,孩子答应了,她也就安心了,把向外的目光收回来,冲客人歉意的一笑,手底下仍旧忙着装面、称斤、找钱。
她的丈夫面色黝黑,体壮腰圆,背稍微有点驼,一点也不帅,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温顺的狗熊,但从脸上看,神情单纯,不象已有两个孩子的爸爸。
她也不像两个这么大孩子的妈妈,她的姐姐很早就嫁到了我们这边,姐姐姐夫就住在我们这个小区,于是两年前她举家迁徏,投奔姐姐而来,第一次进她们的店买面,我不相信这么年轻的人居然有了这么大的两个孩子。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我都在这里买面,一方面是因为方便,一方面是因为夫妻俩诚信,每次买面,总是多装一毛两毛的面,我说恰好装够就可以了,他俩说取出来装进去的太麻烦。话是这么说,但他俩从没因为麻烦给客人少装一毛两毛的面。
店刚开的那会儿,夫妻俩和两孩子就住在店里,前后长长的一间被一断二隔开,外间放了和面、压面的工具和机器及卖面的柜台,里间就是一家人起居生活的地方,过了一年,俩人大概攒了些钱,听说另租了房子,到别处住了。
也许是生意还不错,让她看见了生活的希望,她脸上总有一种知足的神情,笑起来甜甜的,说起话来柔声细气从不张扬,连责怪丈夫的声音都是甜的。
生活中如果没有意外,这单纯、美好、忙禄的小日子或许就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但只有出了事,你才发现生活中每一段平静的日子都是老天给你的恩赐。没有谁的生活可以一帆风顺下去,即使你要求不高,仅仅图个平安、平淡的小日子也不行!
二十天前的一个中午,我在小区门口遇见了她,手中牵着小的那个孩子,她两只眼睛红红的,还盈满了泪水,一看就知道刚刚哭过,我冲她笑了一下算做打招呼,她也带着泪眼冲我笑了一下,那天中午,我让儿子蒸了米饭,没去管她家的面店开没开门,她是从我们小区走出来的,我一度猜想她哭可能是夫妻俩吵架了。
下午下班我去买面,发现她家的面店居然没开门。旁边小商店和麻辣烫店的老板娘正站在门外聊天,看我想买面,异口同声的对我说,面店今天关门休息。
我不想去更远的地方买,随即进了麻辣烫店,想提一点麻辣烫回去凑合了这顿晚饭。
麻辣烫店的老板娘跟我进了店,开始招呼我,她边给我煮串串和宽粉边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我带着疑惑的神情问。
“面店那个小媳妇的姐姐出车祸了!”
“伤得重不重?”我又问。
“人当场就没了!”她回答道。
这个消息倒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怪不得中午看见她眼泪汪汪的。
“听说她姐在一个酒店打工,早上和同事一块出去给酒店买菜,被一辆翻斗车撞了,你说出这种事,不但翻斗车司机要给她们家赔钱、酒店也要赔吧?”麻辣烫的老板娘问我。
“应该是这样吧。”我答。
“唉,赔再多钱,人也回不来了。”老板娘叹息道。
我想起,昨天我还在小区门口碰见了面店小媳妇她姐姐,早上八点多,走得急匆匆的,看似赶着去上班。我想起她姐姐的孩子比我儿子小个一两岁,常在小区院子里玩耍。我也叹了一口气,人生无常,昨天活蹦乱跳的人今天就与这个世界阴阳两隔了。
接下来好多天,面店都是关门的,大概一家人都忙着给逝去的人料理后事了。
一个星期后,面店重新开门了,但是只有她老公一个人在忙碌。面卖的无声无息,一个人忙不过来,种类也少了几样。以前常来这儿买面的人或许很多人知道了她家的事,我并没有听见有人问她老公“你媳妇去哪儿了?”之类的话。
又过了十天左右,今天中午我去买面,发现小媳妇又站到柜台后面了,依旧像以前一样忙着装面、称斤、收钱、找钱。但脸上那甜甜的笑容不见了,见了我,连头也没抬一下。
我几年前经历过丧夫的痛。人没了,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那种无底的空,空的你难受,却挤不出一点眼泪。天天看见的世间的一切都成了幻象,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那种感觉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知道。
我猜测,她也在经历这样的心路历程,因为只有一个与你息息相关的人忽然从你的世界消失不见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虚无,并开始大大的怀疑人生的真实性。
意外到来时老天从不会和任何人商量,未来的路既艰难又漫长,愿她放下心中的悲伤,早点从虚无回到真实的生活,脸上挂上微笑把以前那种充满了希望的小日子继续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