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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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九期【温暖】主题

“我们离婚吧!”

他强忍着氤氲的瞳孔,不让泪珠滑落;迷离地看向木桥下潺潺汩汩的夏日小溪,他们的爱情也曾像夏日一样火辣。那时,他在桥上看风景,她在溪边画画;待他要离开时,她喊住了他;她说她正在画美丽的桥和温文尔雅的他,请他稍等片刻完成这幅画后再离开。他被她靓丽的外型吸引住,答应了她。他巴不得这幅画能画到永远。缘分总是妙不可言,第一见面他们就相信了爱情,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无数次,他们相偎在桥上,共赏旭日东升、流云映花。他们承诺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相信他们的爱情会像小溪一样永远流淌。在那个炎热的夏日,他们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

她扭头看向日渐消瘦的他:红肿的眼球,胡子拉碴;白色的衬衫有些暗黄,多久没清洗了,她记不得了。曾经的气质与阳光消失了,她有一种难言的酸涩。

身后传来小情侣你侬我侬的对话。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会的,我会爱你到海枯石烂。”

“你会疼我一辈子吗?”

“会的,我会疼你三生三世,不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多么熟悉的话语,三年前是从她和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的确是个好男人,没有失言,兑现了爱情的承诺。嫁给他后,她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每天,她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吃过他出门前为她精心准备的早餐,抱着白绒绒的爱雅;追剧、看书、画画、写小说、……,美好的生活像阳光一样温暖。

补个美美的觉,画上典雅的妆,穿上恨天高,凹凸有致的身型加上她那少妇独有的风韵;一颦一笑,都招来着男人的仰望、女人的妒忌。采购好食材,她开始制作属于他们的烛光晚餐了。他有时候回来的早,有时候回来的晚。她总是等他回家后才吃饭,等的她实在没了胃口,也要勉强陪他一起吃。他虽然是销售经理,但从不喝酒;每次回来,身上都很整洁,满满的荷尔蒙。她是不允许他喝酒的,一来她讨厌喝酒的人;二来她担心他的身体。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大不了她养他,要是健康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很喜欢小孩,她也是,可他们努力了三年还是没有结果。

温馨的生活在平平淡淡中度过。他们认为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可她偏偏来到了他们的世界,像小溪中垒起了石墙,阻挡了水流的方向。她是她的婆婆。不知道抽什么疯,从乡下来到了城里。这房子是他买的,她不可能不让她住,她也不是那样恶毒的儿媳。

常听人说婆婆和儿媳是天敌,她们也不例外。刚开始还好,有不顺眼的地方,相互理解包容一下,挣一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没过多久,婆婆遇事就开始唠叨起来。她早晨爱睡懒觉,婆婆就端着盆、拿着抹布叮叮咚咚不停地动作着,嘴里还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意思好像是: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有啥子好睡的?听到动静,她哪还敢睡懒觉啊?一溜烟地起了床。做早饭、拖地、洗衣服、一点儿也不闲着。抱一会温柔的爱雅,婆婆就说它身上有虱子,让赶紧放下。爱雅身上比她还干净,哪来的虱子?真是无语了。

婆婆是山城人,喜欢吃辣的;她属于江南的小家碧玉,哪吃得惯这些。多次向他反映,他都不耐烦,说她妈就好这口,你当儿媳的应该多体谅老人家才对。真是有了妈就忘了媳妇。婆婆不但喜欢吃辣的,还是个嘴碎。见谁都说她怎么、怎么的不好:好吃懒坐,不爱干净,爱挑食;专捡好吃的吃,不好吃的一口也不吃;是个难伺候的主,常给她甩脸色看。她压根就不想让她伺候,巴不得她早点走,但又不好明说。

自从婆婆来了后,烛光晚餐也没吃过了。她多次向他提出:把婆婆送回去,都被他无情地拒绝了。她也不好逼他,怕他说她不孝。他也渐渐疏远了她。她不是傻子,能感觉的到。如果妈和媳妇同时掉进水里,你问他先救谁,她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先救妈。

这个月的例假又要来了,他们还没亲热过。他不是回家的很晚很晚,就是喝的很多很多。进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她不得不和婆婆很费劲地把他清洗好,放进被窝。全身都是酒味,她哪受得过这个。只能用纸巾塞住鼻孔。婆婆时不时跑过来端茶倒水、虚寒问暖。她明明看见婆婆几滴很大的泪珠掉进茶杯里,可婆婆硬说是汗水。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整个家充斥在压抑的氛围中,没了往日的温馨,她慢慢地有点心寒了。

几次回来后,他都喝得醉汹汹的,不停地吐。她被熏得也吐了起来。她警告他:以后再喝成这熊样,就别回这个家了,要是执意要回,她就走。他看着她恼怒哭泣的脸,嘴唇上还黏着呕吐的秽物,他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训斥:这是我家,我想回就回,你–管–不–着。手指到了她的额头,青筋暴起,这哪像喝醉酒的人。她揉着悻红的眼跑进了房间,锁上了门,委屈地抽泣完泪水才勉强睡去。接连好几天,他都和妈睡,也没过来安慰她,见面跟仇人似的,脸红脖子粗。她真怀疑他是不是外面有了人,移情别恋了。

她半夜失眠,起床去客厅倒了杯水,见婆婆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和婆婆在嘀哩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也没放在心上。天一亮,婆婆就收拾好行李,回了乡下。她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可伤过的心那有哪么容易康复的。表面看是回到了从前,本质上却变了味。她有着女人们都有的第六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月亮撒下姣洁的光,她很用心地牵引,移放到餐桌上的鱼缸里。鱼和鱼缸是她今天刚买的。她知道他不喜欢猫,喜欢五颜六色的金鱼,她特意跑了很远才买到的。还有一大束玫瑰花,红蜡烛,就连她讨厌的酒她也为他买了。她决定不再管他喝酒了,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喝点酒解解压也无可厚非。她不能把自己的喜厌强加到他的身上,他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她还为他炖了乌鸡汤,她发现他最近消瘦了许多。

月亮很圆很圆了,他终于回家了。很疲惫,很邋遢,很颓废地坐在她对面。他打开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她看着他喝,没有说什么。她拿起汤勺给他盛了一大碗乌鸡汤。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妖艳的她,接过乌鸡汤,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烛光摇曳下,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艳红与洁白相互交融,尴尬到了极点。她情不自禁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正要喝时,被他阻止了。她眼里闪着星星,很温柔地注视着他。酒还没喝,她便有了几分醉意,傲人的胸脯一弹一跳。她很期待接下来的情景:他会向她道歉;会送她一个神秘的礼物表示诚意;会说声亲爱的辛苦了我爱你;会拥她入怀,他们会如胶似漆地缠绵在一起……

“你的例假是不是该来了?”

千呼万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心一下凉了半截。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敷衍着:“没来。”

他很不高兴地瞪着她。

“你忘了我例假经常延后几天才来。”

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延后,她的例假一般都很准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些,他们结婚三年,他好像没关心过她生理方面的事。她生理不知道算不算正常?不痛不痒,就那么丁点儿,来的快,去的更快,用的卫生巾没超过四个。她不想聊这些,她只想他能给她些呵护,他们能殢云尤雨。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问完之后,就没了声响。她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如果是这样子,她就不会嫁给他了。

她很失落地吃完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他还在喝酒。喝,使劲喝,喝死算了。她很窝火,又不敢对他发泄。她很想他们能回到从前,她也相信,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他们一定能回到从前。

一夜无语,各自睡去。看着墙上第一次见面时她画的画;美丽的桥和温文尔雅的他。她流出了伤心的眼泪,她不甘心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都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好像不问这个,他就不知道自己还会说话。

没来

没来

没来

……

她快要发疯了。他不碰她,每天被逼着问她例假来了没。这都是什么事啊?她也很纳闷,按日子算,例假是该来了,就算是一丁点儿,也是要来的。越是想让它来它越是不来,就像受孕一样,越是想要小孩越是怀不上。啊!不对呀!不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来呢?到底是想来,还是不想来,她被搞得晕头转向。回过神后,她明白了,是他想让它来,不是她不想来。他为什么想让它来呢?是不想要小孩?她隐隐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为她买来了卫生巾,真不知道腼腆的他是怎么做到的?以前让他买个卫生巾比登天还难。这没让他买他都买来了。她还没来月经,他就让她垫上,说是怕漏了,不好洗床单。她就那点量,什么时候见她漏过。她越来越看不懂他、感觉越来越陌生了。她去卫生间刚撕下卫生巾,他就会跑过来看红了没有?没红,次次都让他失望,就像次次都来的很准时让他失望一样。

几天后,她也有点惴惴不安了。好像是怀上了。她清晰地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他现在不想要小孩;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他还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他还想和她再过几年的二人世界;他想等他有了更多的钱更成熟一点再要小孩……她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他以前是很希望她能怀孕的。他现在真的变了,不是小桥上她认识的他了。他还很坚决地说,要是怀上了就打掉,所以她害怕自己怀上。要是真的怀上了,她是不会打掉的,大不了她自己扶养。

她偷偷地去了趟医院,做了孕检。果然是怀上了。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要来;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非给你。她已经有了主意,那是她心头的一块肉,打掉是不可能的。

回到家。她狠狠地撕掉污浊的卫生巾,把一小瓶红色化妆水倒在了上面。她小心翼翼地把卫生巾凉干。红色朝上,放到马桶旁比较显眼的位置。他回家后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跑进卫生间翻看她撕下的卫生巾。这下满足了他的意愿,卫生巾上有一大块红色的印记。他看着红色的印记,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松了一口长气,有种解脱的感觉。

那晚是她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一晚。从前的那个他又回来了,回到了她认识的那个他。他和她说了很多话,还为他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看着憔悴的他,她有点心疼,差点把秘密说了出来。说出来是迟早的事,她想等宝宝大些后,再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她相信那时他会转变态度。夜里她很担心他会碰她,但他并没有。他约她明天下班后去他们相遇的溪上的小桥,他还有话要和她讲。

“我们离婚吧!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别过头去,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热泪终于冲破牢笼,滑落下来,和桥下潺潺汩汩的溪水融为一体,流向未知的远方。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句话。她昨晚以为那个曾经爱她的他又回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觉。缘聚缘散,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她并没有惊讶、并没有伤心欲绝、并没有不甘心。溟溟中好像已有定数、又或者在梦中见此情景。现在对她来说爱与不爱不那么重要了。她想着的全是肚里的宝宝。他可以不爱她,但不能不爱宝宝。他既然要打掉宝宝,勉强和他在一起已经毫无意义。她不想宝宝有个不爱他的丑爸;她不想宝宝有个愁眉苦脸的衰爸;她更不想宝宝生活在没有爱的家庭;离就离吧,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她不会拿宝宝去要挟他的,他现在没有一点安全感,还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她已经尽力了,走到这一步不是她的错,她问心无愧。

夕日欲颓,霞光满天,是如此的红艳。后面的小情侣惊呼雀跃。不知道哪个玩皮的孩童在小溪上垒起了石墙,阻扰了流溪。

余晖笼罩着花丛、树林、小溪、她和他。她向右边的花丛走去,他向左边的树林走去;办完手续后,今生也许无缘再见。

离婚后,她和宝宝回到了江南老家。她青梅竹马的刘韵还没结婚。她记得刘韵说过,只要他未娶她未嫁他就会娶她。刘韵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她,三天两头买礼物来她家;陪她去公园散心,帮她父母清塘挖藕,什么活都干,很得她父母的欢心。她很清楚,他们是不可能的。她的心还在滴血,况且她还有了宝宝。刘韵知道她有了宝宝,但他不在乎。刘韵说他很喜欢宝宝,她要是嫁给他,他会把宝宝当成自己的孩子去宠去爱。她有点心动了,刘韵这么多年对她的好,她是记在心里的。只是她对刘韵没有那种感觉,要不他们早成一对了。

在刘韵的精心呵护下,她和他的宝宝出生了,她给她起名“忆君”。她是很想忘掉他的,搞不明白为什么给女儿起名忆君。是想着他爱着他不愿忘记他吗?她很矛盾,所幸就不去理清,让矛盾继续下去,在矛盾中她触摸到了他的存在。

忆君一周岁了。她被刘韵的真情所打动,嫁给了他。婚后,刘韵像他一样对她好。刘韵是个很细心的人,从刘韵身上她看到了他的影子。江南的美和刘韵的体贴,使她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曾经被爱伤过的心,慢慢地愈合中。

她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是不是也有了新家?那个女人是不是像她一样对他好?对于伤害过的他,她还是很挂念的,毕竟那是她爱过的人,是忆君她爸。

转眼间又到了年底,阖家欢乐。她实在没忍住,带着忆君去了山城。她不是朝三暮四、水性扬花的女人,去山城是经过刘韵同意的。她想让忆君去见见他,毕竟忆君是他的骨血,不让他们相认,于情于理她心里都有疙瘩。

山城还是那个山城。买金鱼的鱼店、买玫瑰花的花店、买酒和蜡烛的小超市、还有清溪外的山城公园,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往事历历在目,像过眼云烟,却又那么清晰。

她忐忑地按下熟悉的门铃。开门的不是她期待的人,是她的婆婆。她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眼睛肿胀得像瞎子似的看不见眼珠子。这还是那个麻利的嘴碎婆婆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婆婆见到她很是淡定,好像早知道她会来,特意在此等待。

“这女娃子是你的?”

她点点头。

“……真俊,像你。”婆婆打量着忆君,尽力挣大挣不大的双眼。

“这是我女儿忆君。他,他在家吗?”她很紧张地问出了他。

“来,进屋说。”婆婆很热情地把娘俩迎进屋。

家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只是不见了他。婆婆蹒跚着走进他们的卧房,抱出一个黑边相框,四周被缟素夹裹着。黑白的他在相框中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孤独……她彻底愣住了,痛彻心扉,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后的那个冬天,也就像现在。”婆婆抖动着手。她真怕婆婆抱不住他掉了下来,她赶紧接过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为啥子走的?”

婆婆没有说话。

几滴泪珠滴嗒在他的脸颊。

忆君抱着她的腿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不知道照片里的人是她父亲,他也不知道眼前可爱的女孩是他女儿。

他们吃烛光晚餐的桌椅还静静地躺在窗台旁;餐桌上她买的鱼缸还在只是没了鱼;温文尔雅的他还挂在墙上。她还没有愈合的心被深深地刺痛着,如刀绞、如火燎。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她会窒息而死,她只想快速逃离。婆婆再次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捅了一刀:婆婆给了她一个小本本,让她去办下手续,说是他留给她的,本来婆婆想卖了房子给他治疗,被他制止了,他知道自己是治不好的,把房子留给了她。

她没有接过那个小本本,抱起忆君冲了出去。

真爱无声。她明白了,他是用伤害他们的爱来换取她更多的爱,如果他不这样做,她估计是很难挺过去的,也许会随他而去。

大街上熙熙攘攘,寒风刺骨。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全身都是温暖的。原来冬天也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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