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哥哥篇

我考上了研究生,每天却在家里沉迷于网络游戏,这时姑姑打电话让我回去住几天,我不情愿地决定回老家一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山上了。

我来到姑姑家。坐在屋里看电视,百无聊赖,心里还想着我的网游,里面的任务和错过的比武大赛。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来了,原来是表姐回来了,秀儿肯定也跟来了。方才姑姑和表姐通电话时,我就知道表姐从老家回来了,秀非要跟着一起来。果不其然,表姐一进门,我便看见那个女孩跟在她后面。我在里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才出来看她。秀先进了屋,看到我在,又很快跑出去,站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我便走到她身边。

“秀。”我叫道。

“嗯。”她低着头答应我。

“还记得我吗?”

“记得了。”她看着地面,小声说道。

我心里暗自高兴。

我继续回到屋里看电视,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心里却一直不安。她一直没有回屋,在院子里跟别人玩耍。我隔着窗户玻璃往外瞄,有时就出去在台阶上走动,偷偷地看她。她在院子里跳绳,速度极快。我就往院子中央走过去,离她很近了。我们的目光相遇,她冲我笑,我也冲她笑。那份拘束感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回到屋里,没一会儿,她丢下绳子,也回来看电视。我问道:“秀,你记得我什么啊?”

“我记得你给我买过好吃的,还有一次带我去爬后山,差点掉下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哪里被粘住了,却掩盖不了孩子气的稚嫩。

我们之间完全不再陌生。因为有共同的记忆,渐渐变得亲近,也努力寻找着共同话题。我叫她,她就答应,我们都向对方挪进一点。姑姑一来,我们马上坐好,就好像觉得这样做不应该一样。

那会儿我十几岁,还在上初中。寒暑假时才有机会回老家,一年只能和兄弟姐妹们见一两次面。秀儿还是婴儿时,我几乎没有印象。一直到我初三那年暑假回老家,才真正留意到她和姐姐杏儿——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两个小不点儿,整天在四叔家门口跑进跑出。杏儿有点胆小内向,因为我这个陌生“大哥哥”的到来,显得格外拘束,总是趴在四叔门口偷看。而秀儿则不怕生,直接在院子里围着我转,就像一列不太稳的小火车,撞来撞去。过了一会儿,她干脆跑过来拉我的手,让我带她玩。我便牵着她在院子里走,好似牵着一只小羊或小鹿。看她如此乖巧,我就问:“你想让哥哥带你去哪儿玩?”她摇摇头,似乎还不会好好说话。我又问:“想不想去后山转转?哥哥带你去逛逛。”她立刻用力点头。于是我牵着她,走在后山蜿蜒的路上。那儿有一段十分狭窄,我干脆把她背起来。她安静地趴在我背上,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周围。那一刻,我感觉这个妹妹对我格外信任。这种信任感让我感动。那时我快上高中,觉得自己肩负重任,尤其是在这偏远的村落里。一路上,我都提醒自己不能让妹妹摔下去。

等我们到达打水的地方,在旁边的草地上玩了一会儿,又走到井边。我想让她觉得更有趣,就指着山顶说:“你看,那儿有朵花,咱们上去摘吧!”她的眼睛登时亮了,连连点头。于是我再次背起她,朝那陡坡攀爬。她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毫不觉危险,而我的腿却因为山势陡峭,开始打颤。于是我只得放弃,带着她原路下山。我说:“咱们赶快回去吧。”她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回去后,我夸奖秀儿胆子真大。但那时,她喜欢横冲直撞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欢,似乎也不算个“好”性格。奶奶也不爱这种“像男孩子一样”的姑娘,导致她并没得到多少偏爱。

就这样,我知道自己有个可爱的妹妹在农村,可我也帮不上忙,让她过更好的生活。她若能去城里,或许能有更好的读书机会,但我不过是个初中生,实在无能为力。听说家里曾想把她过寄到我们家来收养,但最后也没成。

第二年冬天,我又回老家,那时我读高一。我在山谷里大伯伯家看电视,看到傍晚时,不知何时,小小的秀儿竟来了。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身旁。我这才明白,这确实不是巧合——她是真的喜欢我这个哥哥。梳着短发的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性格依旧像男孩子一样,有一股子倔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目标明确,简单直接。我忽然生出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希望带她走,或者能做点什么让她在这个村子里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多的保护。等到电视看完,天已经全黑了,我便领着她回到爷爷和叔叔家,一路上思绪万千。

后来到了高二、高三,我自己的生活都快被击垮了,哪还有心思回老家。大学那几年,也早已把老家抛诸脑后。毕业一年后,我考上了研究生, 因为姑姑的再三叮嘱,才又回到故乡。此时,七年时光已经过去,我几乎忘记了那个曾经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妹妹秀儿。然后就有了这次不期而遇。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吧?

我突然再也不急着回家了。眼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我决心,再也不会登录那个游戏。我的网瘾就这样治好了。


妹妹篇

我第一次见到哥哥,是在我三岁时。

那是夏天的时候,我和姐姐杏儿还住在爷爷的院子里。每天,我们两个小不点儿都在门口跑进跑出。姐姐胆子小,一看到有陌生人进门就躲;可我不怕生,总喜欢往人跟前凑。那天,哥哥跟着三叔一起从城里回到老家,他还在读初中,皮肤黑黑的,很有精神。我听到大人喊他“快进来坐”,他刚进院子,我就跑过去围着他转圈,像一列不太稳的小火车,随时可能撞上他的腿。过了一会儿,我干脆拉住他的手,让他带我玩。

哥哥笑着牵着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我那时还不会说什么完整的句子,只会“嗯嗯啊啊”地摇头或点头。哥哥就问:“你想让我带你去哪儿玩?”我摇摇头。然后他又问:“要不要去后山?我带你去转悠。”我立刻猛点头。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对“爬山”有了概念。

我们走上后山蜿蜒的小路,那路有的地方窄得只能一只脚踩过去,我走不稳,哥哥就把我背起来。他说:“别害怕啊。”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得哥哥的背好踏实,脚步也稳当,像能带我去很远的地方。我趴在他背上,东张西望,看着周围的山、草和石头,感觉一切都新奇有趣。

后来,我们到了水井边。哥哥指着山顶说:“秀,你看那边,好像有朵山丹丹花。咱们上去摘吧!”我听了,兴奋地连连点头。于是,他又背起我,往那陡坡爬。山坡确实太陡,我只顾紧紧抓住他肩膀,他的腿却开始发抖,最后不得不放弃。我一点也没觉得可惜,只想着能跟哥哥在一起,什么都好。他说:“咱们赶快回去吧。”我也痛快地答应了。

回到家后,大人们都说我胆子大。可奶奶却不喜欢我这种“横冲直撞”,总说“这孩子像个男娃儿似的,也不怕摔了!”虽然如此,我并不在意。我喜欢哥哥,喜欢跟他玩。可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学生,不可能经常回老家。听大人们说,好像有人想把我过寄到他家收养,却最后也没成。

第二年冬天,我四岁多的时候,哥哥又回来了。这回我记得特别清楚:大伯伯家在山谷下面,哥哥在那儿看电视。我不知道怎么就溜过去,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炕上。我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他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身旁。他低头看我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但又很快露出那种“我明白了”的表情。他在外面念书,也不常回来,可我心里始终记得这个带我去后山的大哥哥。

那天,看完电视已经很晚了,天都黑透了。他牵着我回我们家,一路上沉默又温暖。我虽然年纪小,却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可能因为我还不会关心那么多,只晓得跟着哥哥走,就不会怕黑。

随后好几年,哥哥都没回来。我从五六岁一直长到七八岁、九十岁,甚至上了小学五年级,都没见他的人。听大人说,哥哥在城里读高中、大学,很忙。那时我渐渐懂事,也知道自己是村里那个“很倔”的小女孩,奶奶和长辈不大喜欢我调皮。不过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也没怪过哥哥。只是偶尔会想起,他有没有也像我这样想念我们一起爬山的时光?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我听说,哥哥考上了研究生,过几天会去姑姑家。我立刻兴奋得睡不着觉,脑海里浮现出他小时候的模样,也暗暗好奇,他现在是不是更高了,变成一个和大人一样忙忙碌碌的人了?

我跟着姐姐一起进了姑姑家,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正是他。其实我有点紧张,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总缠着他玩、让他背着到处跑的小丫头。我想跟他说话,可心里还是有些怯生,便躲在房檐的阴影里。没想到他也注意到我了,径直走过来。

“秀。”他轻轻叫我。

“嗯。”我抬头应了一声,不知该不该笑。

“还记得我吗?”他问。

我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小小声地说:“记得了。”其实我记得所有关于他的瞬间——他曾经给我买好吃的,带我去后山,还记得他背着我爬陡坡,最终放弃时松了口气的神情。那些回忆都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我不自觉地咧嘴笑了笑。哥哥好像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要回屋看电视。我没跟着进去,而是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后来我跳绳的时候,偷偷看到他走到院子中间看我。我对他笑,他也对我笑。那种熟悉的温暖再次回来了。

等我回到屋里时,他似乎很高兴,就问我:“秀,你记得我什么啊?”我想了想,把那次差点从后山掉下去的事说了出来。说到那儿,尽管声音有点沙哑,却怎么都掩盖不了我内心的激动。我发现他在笑,仿佛重新认回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一样。

他叫我名字,我马上答应。我们坐在一起时,彼此都会不自觉地往对方身边挪一点。姑姑一出现,我们就会像做错事似的分开,等她走了,我又悄悄地靠过去。就这样,好几次,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我想,那就是我和哥哥之间的默契。我们之间,隔了许多年不见,却从来没有真地生疏。回想起来,小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却曾在那窄窄的山路上、小小的院子里,把我当成了需要守护的小人儿。而现在,我都12岁了,哥哥考上了研究生,成长为大人一样的人。可我心里清楚,我们还是那对曾经一起爬山、一起涉险的兄妹。

我不清楚未来会怎样。我只是觉得,此刻在姑姑家,和哥哥再次相见,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事。因为对我而言,童年的回忆从未褪色,而哥哥——就是其中最温暖、最让我安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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