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让我大闹一场悄然离去的故乡,故乡,让我收藏荣耀戏谑人生的地方……"
父亲将车火熄灭,随之戛然而止的还有燕池委婉悠长的歌声。投眼于眼前那片汪洋,我又轻轻哼唱起那烂熟于心的歌词,脚下山坡的前方是大海,车驶上这片山坡便是故乡。
已近黄昏,细碎的光卷着稠密的浪层层袭上礁石,远处有三两人漫步在那堤坝上。这大坝,像一片长形贝壳嵌在海湾里。
"这坝啊,是今年政府投资建的…"
是爷爷,我回身想对他展开笑颜,却瞧见他这一年老去的脸。家乡的风啊,燥,烈日在海滩下暴露无遗,泛白了他的胡茬,加深了脸上的皱褶。
他老了,老得我无措地低下头来,又回过身去揩掉从眼角跑出来的伤感。
提着行李走过一节节石板路,从前巷子里奔跑的玩伴早已疏远或离家,邻间只剩一对对探究的眼。大伯母准备着晚饭,夜,也悄然近了。
晚饭过后,我在门前久违的大理石上坐着。突然忆起早些时候,我写过的一篇关于归乡的文章。从头到尾我只描写了一家三口走在归家的冷风中这一幕,伴着这四下里流放的静谧,与静谧里的寒意。但那途中时而遇上的乡里人,提灯不过问一句:"归来了?"像那夜漫漫跋涉之后,见到的家门前那盏晕黄的未熄灭的灯。刹那的欢喜与后知后觉的感动涌上心头,无异于在告诉你:
无论你多晚回家,总有人在等你。
可如今,故乡竟是越发的空了。人们都往外,去追逐诗和远方。留下这一乡的酒无人温;夜间的路,无人点灯。是那时不谙世事能感受到小暖小温,还是时间将故乡变了一番模样?我在这夜里头思索,一场风暴袭过脑海。可我只能裹紧外衣,终究往里屋走去。
夜寐前,我望着熟悉的天花板,闭眼开始幻想明早的模样。唉,与其说是幻想,不如说是我的留恋。那是很小的年纪,天刚刚破晓,人们哈着气诚恳互相问好。大人们上包子铺买回一袋豆浆与刚出炉的薄皮油条。小孩子们在二楼闹哄哄,又争着下那朱红的木梯。将豆浆倒入白瓷碗里,撕下一块油条沾着吃,就是最美好的清晨的模样。思及此,心头蓦然一酸。
门前那场头脑风暴,被我定义为故乡的悖论。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有恰当的理由可自圆。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时间冲淡了最初故乡的模样。故乡最让你魂萦梦牵的,其实就是那里最纯真的风土人情,不是城市的人造韵味,是最自然的感情流露。至少对于我来讲,故乡给我的,有与逝去的亲人的回忆,有家人之间最简单的团聚,有童年这个最单纯的年纪,更是乡里人的质朴情感。这些至于我,都是最为宝贵的。
我笑时间无情,时间辜负的不止一个,是两个故乡啊。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它将这小地方变得碌碌商业化,辜负的是故乡孕育的最原始单纯的人情。它辜负的是我所挂念的最清澈明朗的那个故乡,让人沧让人桑,将干净的皮囊磨成老去的模样。
可两个故乡,都只能被我埋在心底最深处。即使被辜负,但它也曾大方惊艳了我那懵懂年纪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