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渴望真实。
想起第一次看温子仁导演的「招魂I」时的感受:如果只是一部简单的电影,犯不着惊吓人。全电影让我最惊吓的,反倒是片头还是片尾的那句:
Based on a TRUE story.
这句话似乎有魔力一般,让我吓个不停。不谈这种伪纪实的手法,但其中的观影心理却是非常有意思的。
去年年底(2016年),当看到好几部Based-on-true-story模式的电影(《萨利机长》、《血战钢锯岭》和《深海浩劫》)上映时,这个问题更加让我困惑。影片本身当然质量尚可,但是片尾出现的各类纪录片式素材(照片、当事人采访)却更加刺激人的神经。
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次「安全的」冒险吗?这是很多电影理论的开始。齐泽克耻笑这种对真实的过度追求:色情电影市场就是极端体现。这个纯粹追求感官刺激的行业恐怕是各类剪辑、视角运用最佳的场景。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我们现实中无法看到的某些位置、身体的细节、不可企及的时长。
身患窥阴癖的现代人在色情电影中找到了某种可怕地真实,有些已婚人士也不无坦诚地承认,婚姻并不会改变观看色情录影的习惯。弗洛伊德认为这种窥视本身带有某种政治意味,是某种处在统治阶层的监控和萨德主义行为的表现。
显然,拉康的视角更为我们所动。色情电影其实是某种想象界的大客体,是不能到达的禁忌。我们却企图让想象界的事物变成和现实的统一,但现实是什么?齐泽克说,现实就是nosense,一个大荒漠。
日本的二次元文化与类似「攻壳机动队」的作品,看似绝对的幻觉和梦境,但事实上却反映了日本后文化形态的生活,文艺作品先于普通人把握到了现代世界的精神特质。
这个时代,真实的本质都是关于媒介和符号的。这与20世纪出人们乐观的现代主义幻想不同。现代主义的未来幻想是绝对科技的。而事实上,「赛博朋克」的发展则是在60s之后对现代主义的某种新的回应。未来不仅是技术的,也是某种模糊肉体与精神界限、完全符号化的世界。
日本本在战后就形成了大量的现实反思和左派运动,全学联以及「反安保运动」中我们看到的是具有历史感责任心的日本青年。但在泡沫经济中,日本却更变成了一个名利追逐的世界。泡沫经济后的日本,宅腐文化以及二次元文化渐渐成为主流。
从90s之后,新一代的日本青年的世界被架空了,脱离现实了(这是个中性地表述)。大家生活在充满指涉的符号世界中。「攻壳机动队」从某种层面是现今这个符号世界的象征。我们起床,打开手机,看到的是充满符号意义的界面(可能是某个时尚领域设计拍摄的充满色欲的美女模特的壁纸,也可能是一张象征平静的辽阔星空的图像);然后站起身来,看到的是「田园气息」或者「宜家风格」「简约理念」的家具;走出门,各种大幅的广告充满消费的欲望,告诉你拥有了它们你就拥有「美色」、「权力」、「文艺」、「家的温暖」。
这个世界与「攻壳机动队」的世界观人设也不无两样。甚至某些女士拥有人工构造的符号身体(指涉着某个带有韩国审美旨趣的理想女性面目和身材,少佐还是斯嘉丽?),男士则乐忠于在身上镶嵌各类「可穿戴设备」(智能手表、智能眼镜,的确「带着智能眼镜开车还是有点奇怪的」)。我们已经某种程度上是个「义体人」。
但符号满足不了我们对真实的渴望,我们一遍遍在报纸上、电子游戏中、电影院里想找到关于「真实」的迹象。我们有时候会入迷,醒来时觉得刚才就是一场梦,或者觉得「现实」也不那么真实。我们身处的记忆也都是媒介生成的符号世界。
齐泽克告诫我们,现实就是个nonsense。刚看到这点时有点振聋发聩,但事实的确如此,媒介是构成有意义世界的关键。
我们今天在公交车上看到的两人争吵,其实是一场没有意义的事件,你旁观了两分钟后几小时内就全忘了。而也许我们打开某个咨询类APP,看到的是社会新闻描述的这场事件:
「外地人因不让孕妇座,和丈夫大打出手」。
完美,我们找到意义了,意义不在你看到的那个现实荒漠里,而只在媒介传达的符号中(「外地人」、「孕妇」、「让座」),我们因此产生了真实的情绪,情绪似乎是我们存在的唯一证据,是留在我们记忆中最真实的东西。这和沉迷二次元妹子的宅男们另可看漫画也不出去交友的心态何其相似。怪不得1980s的美国人都用阴谋论怀疑,电视是否会将人洗脑做一些你没有发觉的坏事。
抛去「寻找自我」的老套主题,「攻壳机动队」这类「赛博朋克」文艺作品的核心也就是在探索我们在符号乐园里如何沉迷和人类如何应对被改造身体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