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庆在那个巨大城市的火车站工作了很多年了。
他不是检票员也不是售票员,他只是清洁卫生的,通俗说就是扫地的。
今天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胡小庆正猫着腰狠狠地用扫帚对付地上的口香糖,他皱着眉心,操着手中的扫帚捻,铲,挑,结果用力过猛,扫帚狠狠地划到对面一人的大麻袋上。那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对胡小庆说了几句继续睡觉。胡小庆走近了那人才发现,他的大麻袋里全是礼品盒。红红的喜庆的模样。胡小庆心里抖了抖,哦好像又快过年了。
他继续扫地。但动作有点放缓。
抬头的一瞬间又看见一对等火车的父子,并坐在候车区的冰冷的座椅上,儿子疲倦地趴在父亲腿上,父亲温柔地抚着儿子的头,也微微闭上了眼。
胡小庆彻底停止工作了,他鼻子有点酸。好多年没有回去看父亲了,没回家给他带过礼品,家里的母狗小六子大约都快老死了吧,还有妹妹,应该已经亭亭玉立了。
他想起他考上县城高中那会,父亲特别高兴,要陪他一起走几十公里去长途汽车站等去县城的车。那时还是炎热的夏天,父亲和他暴晒在乡间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汽车站的时候他累得不想动,父亲去买了一瓶水给他,他当时一口气就灌下了那瓶水,丝毫没有关心父亲,那个已经快五十岁却还背着他的大行李一路陪着他走了几十公里的父亲。等车时他也是和父亲并坐在椅子上,他疲惫地靠在父亲肩上,闭着眼。而父亲则絮絮叨叨地对他说,在县城要好好念书考好大学。
可他终究没有考上好大学,也没回家,一直拼命地在找一个可以挣钱的工作,辗转了很久,被人偷过很多次钱包,终于在这个城市安定了下来,住在火车站的宿舍里,没有假期地没日没夜地扫地。等听到火车站的广播声播着祝大家新春快乐时,他才想起来原来都快过年了。
胡小庆咬着嘴唇继续扫地。
忽而莫名闻到饺子香。胡小庆又止住工作。那是一位奶奶在喂她的孙子吃饺子,还大声地说:“回家就能天天吃奶奶包的饺子咯不要急慢慢吃。”
胡小庆终于忍不住了,眼眶里流下温热的液体,他用手使劲擦了擦。他多想念家乡的饺子哟。
多少年都是那个画面,过年时他与家人围坐在掉了漆的红木桌边,小小的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放着春晚,他一口一个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还没来得及说好吃又往嘴里塞一个。还没塞完又看见桌子上摆来了一大盘。妹妹与小狗围着他跑,门外一会儿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桌边沉沉地睡着了,又一次次被热闹的鞭炮声吵醒,却开心地笑着。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扫地。
等着回家过年的人一波又一波地登上了火车,胡小庆一直默默地扫着地,当然没人注意到他红红的眼圈和他内心的波澜。深夜时,火车站终于没有人了。他拖沓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
他突然下了一个决心,翻身整理他的衣服。整理出他积攒的微薄工资,装进他的大衣口袋里。然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行李和工资买了一张火车票和一堆礼品,剃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头,成了候车区里的一员。
火车飞奔而来载他去他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他与那地方相隔已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