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山行
陈乡
就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山路上,为了寻找一位友人。
山一片岑寂,雪下得稀稀落落,我的马摇摇尾巴来打雪花,我的斗笠和蓑衣都是友人送的。那是在一江春水旁,我与他就这样分别了,他送我斗笠和蓑衣,我没有任何东西送他。解了轻舟的缆绳,友人目送我隐没在山山之间,天边的白云越飘越远,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看到,在他的后面,桃花开了,又红又艳,在我心里,一如他那般美。
雪中有几只鸟,它们仓皇地飞,眼里迷着雪。风的呼声十分沉闷,缓缓从山谷中袭出,当涌上山顶时,一波流雪压向它,随即破散。山影幢幢,夜色迷蒙,雪渐渐下大了。马儿沁了沁鼻子,鬃毛随风飘动,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我牵着缰绳的手冷冷的,已经失去知觉,我多么希望这时候身边有壶热酒来驱寒,可是酒家在山下。远远望去,似乎有间茅草屋掩在雪山中。现在,我还没有碰到一个人,这偌大的山又能有几人?
一个人形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当他走近我时,我看到他的头只不过是个雪球,一个我熟悉的曾在儿时堆过的雪球。他两手空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身后两行脚印沿向山顶的那间茅草屋。他从我身边走过,却好像没看见我,不跟我说话。我拍了拍他落满雪渍的肩膀,他回头看了看我,没有表情,两手耷拉着下山去了。我目送他,就像目送我自己一样。
那几只鸟还在空中抖动翅膀,尖尖的舌头露了出来,羽毛上结有冰碴。它们飞着飞着,变成白色的一团,冒着冷气,眼睛也浑浊不清,从空中坠落下山谷里。它们很快便被大雪尘封,只留下骨骸,不被大山记住。或许下一次我再来,又会看见它们飞起,就像先前的一样,只不过那是几架会飞翔的鸟骨架——没有眼睛,没有羽毛的鸟儿。
橘红月儿离奇地升起,苍茫的白雪里一盏橘灯,没有画家敢这样画画,因为它只存在于人的脑海里,人的一些错误想法中。我停驻下来,月亮就朝我飞来,它变得越来越大,已不是雪包裹着月亮,而是月亮覆盖着雪了。此时,马儿有些惊慌,马蹄不稳,险些摔倒,并发出嘶鸣,震得群山晃荡。这时,那个雪头人回来了,奇怪的是,月亮渐渐望我而去,回到天空,变回凉白色。我的心忽而从恍惚转为恐惧。
雪头人一步步走过来,一步步走过来,他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没有头发,没有头发的雪头人,他的手背在后面,让我觉得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对我有害的东西。我拿出马鞍旁的匕首,藏在身后,在他双手快往前递的时候,我头脑一慌,将匕首刺向了他,雪头上眼影忽然睁开,他倒下了,手里攥着的酒葫芦掉地上,热酒融化了一片雪地,雪被他的血染红。这时,他的雪头开始融化,先是露出阔大的额头,接着露出浓眉,雪水顺着鼻梁流淌,含泪的双眼也露了出来,鼻子,嘴巴,下巴……哦,不!他是我要拜访的友人!
苍茫的天空
飘起了红雪
红月再次逼来
红马和红鸟
红山
红色的双眸
最后
一汪红色的海洋
2015.8.2无锡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