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岛搬到市区里的一间合租房时是2月,房子大概五六十平米,有间主卧和次卧,她租了次卧,主卧是房东在住,入住后才发现房东不怎么回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和善。
信岛一个人在冬日里搬完了家,冬日里的风把她的脸冻的红红的她却出了一身的汗,她喜欢汗液在身上浮现附着的感受,让她感觉鲜活的生存的味道,有时候像爬藤的植物,细密拥挤的出现,消失的时候也不易被发觉。
她在楼下附近发现一家便利店,大概中等大小,熟食,零食,简单的生活用品都有售卖。
在租房里的第一个月里她没有出门,到达最远的地方就是这家便利店,偶尔买些速食放在家里,用微波炉等待2分钟就能解决她的吃食之需。
第二个月她有了一份工作,下班很晚。
城市里体面的午夜里,她平静的走在亮满了路灯的街道上,那家便利店还开着门,她买了熟食,想着静谧的,几乎只有一个人住着的租房里,她停下了。
她走到便利店靠窗的吧台上,那里还坐了一个上衣穿着黑色T恤,下面穿了大口袋卡其色大裤子的男孩,吃着泡面。
她对这午夜里清晰响亮的嗦泡面的声音莫名的感到亲切,突然原本内心里静谧沉默的孤独被打败了。
她把手机放在吧台上,开始吃她手里的丸子,吃的时候,她嘴里发出咀嚼的声音。
大概一周里有3天的时间,她在午夜下班时会在这家便利店里遇到这个男孩,他剪了个平头,喜欢穿大口袋的卡其色大裤子。
有时候她先到了,男孩过一会进来,会坐到她的旁边。两张嘴巴发出吃食的声音,在孤独的城市里,好像打败了孤独。
后来她才发现,男孩在她家附近的一家酒吧里驻场,她有一天下班路过时,在不怎么明亮的蓝色LOLITA招牌下,窜出来一个人影。
嗨,他说,他对着信岛腼腆的笑了。
信岛被微微的吓了一跳,手抓在胸前的包包带子上,慢慢的看清了男孩样子。
她回答他,嗨。
男孩说他今天工作结束了,要去吃宵夜吗。
那是第一次男孩和信岛说话,信岛不明所以,但是她还是和男孩去吃宵夜了。
还是在她租房小区的附近,有一家烧烤。他们开始交谈。
男孩说,我记得你,午夜便利店姑娘。
信岛哈哈笑了,她问他为什么今天不去便利店。
男孩说我只要找到你陪我吃饭就好了。
信岛突然有些脸红。
男孩又突然补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很喜欢和你一起吃东西。
信岛的脸更红了。
分开的时候男孩没问她要联系方式,她也没问,但是后来的几乎每天的凌晨他们都会见面。
他们交谈。在午夜吃一个冰淇淋,看一场大雨,分享一包糖果。
有时候是男孩演出到一半偷偷溜出来的,有时候他带着自己的吉他,会给信岛唱歌。
有时候信岛一天里最期待的就是天黑了,天更黑了,午夜的天到了。
信岛喜欢这个男孩,她也知道男孩喜欢她。他们喜欢这样的陪伴。
信岛却也发现了,男孩确实没有别的其他意思,他的喜欢像风,像树,像遥远的星光,也不会像信岛的喜欢,带着期待和一点点欲望。
信岛有一天走进了LOLITA酒吧,她坐在吧台的小角落里,安静的偷看男孩,凌晨的这个音乐酒吧里,人还很多。男孩唱着的爵士,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他离信岛有着距离感,这样的距离感让信岛感受到了不安全。
像第一次信岛发现了一个围墙外的世界。她突然意识到,她从未见过男孩身边的朋友和男孩自己的生活,她从未遇到过除开在酒吧到小区便利店以外的男孩的样子。
信岛这么想着时,她的视线略过身边那个在看着她的中年男人,看向男孩驻唱的地方发着呆。
直到中年男子走过来,问她可以一起喝吗,信岛本能的厌恶起来,摇头和摆手,男人却湊的更近了,手不安分的,笑容不安分的。
信岛眉上的黑痣因皱起的眉角搅动起来,她的眼睛里泛着委屈厌恶的光,她推开男人,特别用力的,男人从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他从座位上跌下来,扶了一下椅子,堪堪站住,开始恼怒的看着信岛。
这时从旁边出现一个带着眼睛,个子高高的男人,站在了信岛面前拦住了男人。
对峙在这个男人出现后结束了,后来信岛才知道这个男人是酒吧老板。
信岛站在酒吧老板身后,看着他拉住对面的男人的上臂,手背上的血管泛着紫青色,透过脆弱的薄壁肌肤,他和对面的男人轻声说了什么,对面的男人过会转身走了,没有看信岛一眼。
这个插曲没有影响酒吧的整体氛围,对峙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信岛从酒吧里出来回家,她觉得冷,又无所适从。
第二天信岛定了机票回老家,那是早晨时她接到的电话,她的太祖母死了。
老人年近百岁,是老死的,最后的日子里她已无法进食。家里人将她安放在床上,将醒时有人喂点水,大多数时候都是昏睡。信岛可以想象老人身上腐朽死亡的味道,那是无法阻止的时间的味道,是必然的生命直线。
但信岛仍然觉得悲伤,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年幼时的画面,和太祖母较年轻时的画面。唯一的画面感,是她坐在老房子的楼道里,看老人手里的吃食,她向信岛招招手,笑容的什么模样,却看不清了。
只有当她回到家里看到太祖母死亡时的面容时,她才记起来太祖母用嘴角边褶皱的皮将嘴角弯起来的模样,带着悲苦又慈祥的模样。
现在好了,这个从解放前就出生,生育了一大堆子女子孙,甚至送走过自己的爱人和孩子的老人的一生都化为了一张苍白的遗像。
信岛来不及在她生前送别,就只能轻轻摸着她带着斑块的冰凉发硬的手。
真冷啊,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老人的死亡算是喜丧,家里人说以为没走的这么快就没这么快通知信岛。信岛安静抑郁的性格没有说什么,她回到城市里,短暂的休息了几天。
她还是在午夜准时的出门,她走在便利店的门口,看着男孩微笑,男孩自顾的吃食,再也不看她一眼。
然后男孩的眼泪流了下来,在春天的风刚刚开始在午夜游荡,男孩号啕大哭起来。
信岛不知所措极了,她过去抱住他。但是玻璃挡住了她。
那个近百岁的老人啊,牵着她的手,悲悯又慈悲。
信岛喃喃的喊着,太祖…
然后她就记起来了,那个夜晚。
信岛的胃突然抽搐起来,这让她想起来年幼时她有腹痛的病疾,在午后纳凉时,弄堂里的风吹过,她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太祖看着她 ,看着年轻的生命在死去,就像现在的样子。
只是那时候的她不懂,看着世界的赤橙颜色,懵懂而单纯,连痛都没法记忆。此刻她记起世界上恶毒的嘴脸,茫然的,就感受到了痛苦。
那把刀插进了她的身体里,先是未知的痛苦,然后是幼时的记忆。
他们说凶手插了好几次,那个办案的刑警,看到了信岛身上的刀疤,想起海上的鲸落。那么美,她眉角上的黑痣。
男孩呢,找遍了城市,也找不到她的便利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