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辰小景

       插画 ：초록담쟁이

“ 鸟托邦”比乌托邦只多一点，这一点就是，它真实地存在着。

为什么要一直强调这个“鸟”字？我想，也许是因为2001年时，我正好在鸟托邦生活了八年，在这八年中，我就像一只雏鸟一样，带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用柔软的翅膀在整个小镇不知疲倦的飞来飞去。也许是因为在我偶尔安静的时候，我总是双手托着腮帮，蹲在房檐下，盯着那个大鸟窝看。有时从一早起床盯到被叫去吃早饭，有时从晚饭后盯到被叫去睡觉。

那时我不懂大人的世界，他们见我常常盯着鸟窝， 从我身边经过时总要警告一句“不许捅掉它啊”，一边用手指指指上面的鸟窝。当然大人也不懂我的世界，我盯着鸟窝看啊看，其实只认真思考过一个问题——这里的小鸟，春天住在我家，冬天又住到了谁家里？

又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止我，我们一群小伙伴都深深迷恋着的一个人，她叫“小燕子”。《还珠格格》一定要大家在谁家一起看，每次都感觉特别搞笑。那是一个刚刚脱离动画片，接触电视剧的转折点。“小燕子”说过很多有趣的话，而我至今仍记得一句”人之初，性本善，相相近，习相远，狗不叫，猫不跳，爹不疼，娘不要……“

二

小镇的东头电工家有两个儿子，我认识那个小儿子，阿良。

在我迷恋”小燕子“的那年，我八岁，阿良十六岁。镇东头还有两方大池塘，一方种荷，一方养鱼。

池塘周围栽满了树，这样一个好地方自然而然的成了镇子里”娃娃帮“的基地。池塘主人是一大家子人，每天早上排着队在池塘边扎马步，练太极。每次收鱼时都会给围在旁边的我们很多小鱼和泥鳅，挖藕时又允许我们下去扒莲子吃。

 阿良也经常出现在”基地“，当然他不会和我们一群毛孩子一样满身泥巴，兴高采烈地摸小鱼，找莲子。他总是穿着那件洗的干净的白色衬衫，笑眯眯的坐在池塘边画画。

 一个傍晚，落日余晖还未散尽，天边通红的晚霞映着我红通通的脸蛋儿，我像是举着胜利品一样举着一大棵滚动着水珠的荷叶，甩掉脚上的泥巴后准备跑回家吃饭，经过他时，好奇而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边。他在收拾整理画具，很多粗细不一的笔。面前纸上画的是一池盛放的荷花，逼真极了。不知怎么一愣，我把我的大大的荷叶猛地递过去，说：哥哥，你给我画个“小燕子”吧。

三

我认识了阿良 ，并陆陆续续“收藏”了一幅幅“小燕子”。那个时候，全世界我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小燕子”，另一个就是会画“小燕子”的阿良。

我知道他最爱画的是“荷”，但他家人才不管他爱画什么，尤其是他的电工老爹，强烈反对他画画。他只想把自己终其一生的“铁饭碗”传给阿良，而阿良则想继续上学，考美术学院。为此，他们经常争吵，越来越凶。我妈就警告我，不许我再去阿良家要“小燕子”了。

一个早上，阳光明媚，桌子上放着我最爱吃的炒蛋，被阳光镀上一层可爱的金黄色。妈帮我盛好饭坐下来跟爸说“听说啊，电工家那个小儿子昨天晚上离家出走了……”。我放下碗筷，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从此，阿良就像我五岁时丢失的那个心爱的布娃娃一样，再也不见。

四

我也不想离开鸟托邦小镇的，更不知道这一离开，就是后会无期。

我被送到一个远离家的地方上学，在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地方，我十分想念我在鸟托邦的日子。我想念 和我一起生活在小镇里的整日东游西逛“无恶不作”的伙伴们，想念池塘上住着的会武功的一家人，想念那里的小鱼和莲子荷花，想念家中檐下的大鸟窝，也想念阿良。

 现在仔细回想，我离开鸟托邦后，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上了八年学，记忆是空白的。而那些在鸟托邦的记忆，却总是清晰地，慢慢的……

在外上学，也有放假的时间，短暂的停歇后，又要整理行装匆匆离开。记得爸妈刚把我送进学校时，我想，我一定还会再回去，再去过鸟托邦里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那是我爱的生活。后来，日子随着树叶绿了又黄，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不清楚哪个时刻，我突然觉悟到：再也回不去了吧？

之后，感觉整个人陷在一股恐怖的冰冷中。

五

对再回鸟托邦小镇生活的念想被繁重的学业抹杀的一干二净后， 我麻木的行走在庄严神圣的没有一丝生气的校园内，耳边沉淀着老师的夸赞，亦不再怀念。

  ……

 终于做完了2008年的最后一张试卷，老师在一阵失控的喧闹声中宣布放假。

 这个寒假又会是在厚厚的作业和淡淡的年味中度过了吧……车子在颠簸中行驶，我望着车窗外想。

胡同里，邻居家小孩子们在放鞭炮，“噼里啪啦”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阿良叼着一支烟缩着脑袋匆匆的走过我家门口。

待我缓过神来，他已经转过胡同口不见了。回屋里一问妈才知道，阿良离家出走后从未和家里联系，后来镇子上在外打工的人回来说，在北京工地上见过他，搬砖和泥，人瘦得不像样。他家里人马上去找，无果而返。三年前，他们终于见到了阿良，确实在监狱里。阿良和三个工友合伙抢劫，被抓到了，判刑三年。这个冬天刚好刑满释放。

“阿良回来啦”妈妈说，“镇上老电工退休了，阿良还是接了他爹的‘铁饭碗’。”

六

我听过后大脑空空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个人出去踩着厚厚的积雪，在镇子里漫无目得的逛，不知不觉走到了镇东头的池塘，才知道，池塘已经好久都不养鱼种荷了。现在是一个制造假酒发了家 的胖老板承包了池塘，抽干水，填上土，办养鸡场。

池塘周围一圈圈的大树都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结实的铁丝网，人一靠近，院子里凶恶的狼狗就“汪汪”的叫。                                       

七

那只大狼狗朝着我不停地吠叫，我想，我得赶快离开这里了。

八

返回的路上，看见一个女孩在自家檐下托着腮帮，蹲在檐下看鸟窝，我仿佛听见她说：

”小鸟春天住在我家，冬天又住在了谁家里？” 

初稿写于201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