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幽的手只握住剑刃一瞬便抓空了，她慌张看向眼前人，发现他不是尘潇，竟还是那个陌生男子。
“换永生不灭——”男子话语没停，深邃的眼中映着赤红与深黑交织的地狱图景。唯有一点白色，那是芜幽自己。
“快停下来——”芜幽想打断他，并向他扑了过去。
“咒不灭之魂永封煞地，与你同在，不入轮回。”这一句话的尾音在芜幽心中炸开，将她由内而外击碎。
她只觉自己身体一轻，似是跌入了另一个空间。这里虚黑一片，周围一时宁静，一时嘈杂；一时拥挤，一时虚无。
这一刻，恐惧从心底升起，使芜幽不得不想方设法挣扎。一声琴音入耳，将袭涌而来的嘈杂引入宁静。
“你可知印入天罚是什么后果？你将再无自由。”
“我们本来就没有自由。更何况，我并没有错。”
“哎！你不这么倔，他自会念顾师生一场，不会重罚。”
“我是他的老师，当然要以身作则。是非对错，容不得半点妥协。即使如今为仙神，就应该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么？他的选择，便是天意。我只是顺应天意罢了！”
“你是为了重返人间吧？”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人间真有那么好？就算受如此重罚也必定要回去？”
“我只是不习惯这里。”
“可是，凡人修心修道不就是为了求得成仙成神。为何最后，你会所得非所愿呢？”
“呵！我曾经也一直以为自己所求是为了一个结果。可是，这个结果却是否定了我全部过程的一种大成。也就是，追求正义的本真是消除所有罪恶的过程，然而，当罪恶消失，正义也不复存在了。当那个本我成了如今的仙神，那个成就我成仙神的真我被我追求的结果亲手消灭了。我不想忘了自己是谁。我要回去找到我自己，哪怕万劫不复。”
“原来是这样。我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坚不可摧的自己。”
“你生于昆仑，成于人心中最纯净的欲念。与我这凡尘入道之人当然不同。”
“世间之物皆是大同。看的角度多了，便有了区别。如你所说，对立的任何一方消失，另一方都不复存在。所以，人心中真的有最纯净的欲念么？你从有我到无我再回归有我是一个必环。或许，我只是相反而已，终跳不出万物存在的道理。”
“相反？”
“是啊！若是相反，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有缘，终会相见。”
“嗯，‘缘’确实是同一个起点，也是同一个终点。”
……
一段清晰无比的对话唤醒了芜幽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有我，忘我，情难舍。得我，失我，从欲者。唉！”一个身穿波鳞软甲的白色身影在芜幽眼前虚叹，声音在她心底悠荡扩散，直到触碰了某一处不可逾越的边界才逐渐消失。
“但愿缘起之时，我还没忘记你，没忘记我自己。”那人伸手幻出一柄长剑，正是正阳剑。
芜幽心下吃惊，忽然不知从哪里走来一个身着紫色衣袍的女子，对那人附身一拜，“仙师，有人来了。”
“看来，这‘缘’来了。”那人说着，向剑中射入一道微光。光影浮动间那人手一顿，先是咦了一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仙师，怎么了？”紫衣人问道。
“宿命难逃，我只是看到了它的毁灭。”那人抚摸了一下剑身。
“那，您还要不要送出这柄剑？”
“要！万物从存在那一刻起就是为了毁灭。每一个存在的瞬间都是行走在毁灭的基础上的。所以，生的意义就更加值得珍惜。让它去吧！我只寄了一缕情，还要借它带出去，留在它想留的地方。”说完，她又将一块绢布裹在了剑柄上。
紫衣人接过，持剑退了下去。
眼前波光浮动，悠远琴音入耳。与凝飔崖上芜幽采集甘露时灵甦所奏的曲子一样，似是带着她走入尘世，归于虚无。时光托起万物，又将它们碾入烟尘。循环流转，如经历了无数岁月交叠，芜幽终于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光影渐渐退去，琴音也消失了。那人轻轻转身向她走来。伸手触向她的脸。眼中有怜惜，有同情，也有一份难以捉摸的释然。
只是，这张脸，为什么和自己如此相似？芜幽心中惊诧着，却怎么也动不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龙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她又一叹气，又自道，“是你来找我，还是我在找你？”
她说到这里，将手一摊，一块绢布展在眼前。又是模糊不清，但芜幽还是认出了那块布就是神灵契。
“我们重新开始吧，或许这也是缘。”芜幽只感眼前一黑，整个人向深渊坠去。
一条黑龙腾空而起，将她拖在了背上。灵甦站在黑龙头顶手中托着什么，她感觉到了那个东西正在有节奏地跳动。逐渐地，与自己的心跳合成一种节奏。
她一时惊颤，彻底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眼前还是一片沙海，自己正躺在长乘的怀里。
“果然是你！”一声虚音在四面八方环抱而来，如锁链环绕，逐渐将芜幽捆住。她感到自己透不过气，心跳声越发遥远。
“芜幽——”长乘的一声轻唤如甘露润入芜幽心间，她勉强透过一口气。
“他这一步棋又是什么用意？”那虚音忽然顿了一下，似是思考了一番，又带讽刺道，“难道又是循环自有定数？唉！真是无趣。”
“你是谁？”芜幽从长乘怀中起身对空中问道。
“是谁？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时间果真比得上任何忘情水。我是谁你早晚知道，不过，在这里，我就是你。”那声音说罢，忽然天空红云下坠，如血雨倾泻。芜幽神魂一荡，心中再次升起恐惧。
长乘并没有理会那虚音的话，只是对芜幽有些担心，提示道，“这里，还是虚无之境。”
芜幽这才恍悟，忽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问道，“怎么带你出去？”
“我不知，但你一定知道。”
芜幽若有恍悟，只是周围空间瞬间扭动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又坠入一片血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