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朱砂痣

景行的一生中,最早的回忆,就是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景晏。

一个五岁的孩子,面黄肌瘦,活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景行的大伯父大伯母结婚六年都没有孩子,只得去收养了一个孩子。

景行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在众多可爱又漂亮的孩子中,选择了不起眼的景晏。

景行还记得大伯母说:“那些孩子,就算我们不收养,也会有人要。但是如果我们不收养小晏,那可能就没人要她了。”

小景行心想,姐姐真可怜。

景行上高中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去了外地。景行被父亲打包扔到了大伯家。

景行和景晏在一所高中上学,景行高一,景晏高二。

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好在景行一直都习惯在学校里放一把伞。

刚出了教学楼,景行就看见形单影只的景晏。

她没有带伞,也没有人跟她一起走,一个人走在雨幕中,看起来格外可怜。

景行急忙撑着伞追上景晏,将伞举过她的头顶。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景晏慌忙低下头,“我没关系的。”

景行把伞往景晏的方向靠了靠,“以后下了晚自习,我跟你一起走。”

“不用。”

“我也是自己走,你就当陪陪我。”景行放软语气。

景晏没有办法,低着头沉声应道:“嗯。”

第二天下了晚自习,景行去找景晏。

景晏班里还有不少在学习的,景行站在后门喊道:“景晏,走了!”

景行五官像他妈妈,生得唇红齿白,五官中稚气未脱,更显出少年的清秀。

他这么一喊,班里的女生都朝他看过来了。

景行被一群人注视着也不害臊,咧嘴一笑,“你们好。”

景晏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拽着景行的衣袖说:“快走。”

班里的人都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

景晏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

走到校门口,景晏难得硬气的问:“你干什么?!”

景行一摊手,“我干什么了?”

“你……”景晏声音一下子弱下去了,“你那样他们会误会的。”

景行朝景晏靠近一步,“误会什么?”

“误会我和你是……那个。”

景行明知故问,“哪个?”

“景行!”景晏气急败坏。

因为生气,景晏脸颊泛上了红晕。大大的眸子里,好像却有星星在闪。

景行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一处,塌陷了。

一年后,景晏高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一本大学。又过了一年,景行也要上大学了,本来能上重点大学的,他却报了军校。

“真的决定了?”

景行点击了一下鼠标,将志愿提交上去,“决定了。”

景行坐到景晏身边,“我领的第一枚勋章,送给你。”

景晏的性格开朗了很多,也变得自信了。景行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险些陷进去。

“你的第一枚勋章,要给叔叔婶婶。”

景行朝景晏一笑,景晏觉得那一笑颇有深意,却怎么也看不透。

景行第一次受伤,是他20岁那年。

景晏赶到的时候,景行正躺在床上发呆。景晏看他脸色苍白,身上还缠着绷带,眼眶一下就红了。

“哟,哪里来的兔子?”

景晏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嗔怪道:“还有心思开玩笑。”

景行撑着床坐起来,景晏急忙上去扶他。

“受了伤就老实点躺着,动来动去的伤口裂开怎么办?”

“你担心我?”

景晏有些慌乱,目光慌忙离开他的脸,拿起旁边的水壶,“我去打水,你好好休息。”

看着景晏仓皇离开的背影,景行笑了。

“你饿不饿?我给你买点吃的?”

“好啊,”景行摸了摸自己快饿扁的肚子,“帮我打一份水煮鱼和糖醋排骨。”

景晏斜睨了他一眼,“身上有伤口呢。”

“所以要好好补补。”

景晏不搭理他,拿着钱包走出病房。

十五分钟后,景晏提着两份粥回来了。

“你这是喂兔子呢?”

“兔子只能吃草,我还给你打的粥,知足吧。”景晏把一份粥递到景行手里。

“我受伤了!”景行强调道。

“你右手又没受伤。”

景行认命的拿起勺子。

景行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景晏也该走了。

“景晏。”

“怎么了?”

景行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没事,你走吧。”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景行本来想告诉景晏,在自己中枪的那一刻,脑子里居然全都是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像蜗牛一样的女孩,一步一步爬进了自己心里。

25岁的时候,景行结束了自己最后一场战役。

那场战役中,景行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

战争告捷的那一刻,景行突然想通了。

上天给他留了一条命,他就用这条命,给自己谋一个可能。

战争结束后,景行申请调回家乡的部队。

回了家之后,景行和景晏见面的次数就多了一点。。

跨年夜这天,景行说要带景晏去个好地方。

“去哪?”景晏看着眼前的地方,死死的抓住车门不下车。

景行向后指了指,“带你去浪啊,长这么大没来过酒吧,说出来谁信。”

“不去。”景晏伸手想把车门关上。

景行一只手撑着车门,“劝你不要跟一个军人比力气。”

景晏拗不过他,最后还是跟着下了车。

进了酒吧,景行点了一扎啤酒。

“你开车了。”

“给你点的。”

景晏连连摆手,“我不会喝酒。”

“你才多大就活的跟个清心寡欲的尼姑一样,”景行伸手弹了一下景晏脑门,“跟陌生人在一起不要喝,今天就放纵一次。”

景晏试探的啜了一口,发现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难喝。

景晏的酒量似乎不太好,喝完两瓶直接就趴倒在桌子上了。

“景晏,景晏。”景行推了推景晏。

发现景晏醉的本不省人事了,景行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把景晏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

看着景晏绯红的小脸和娇艳的嘴唇,景行一时鬼迷心窍俯身向下,温柔的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亲完了,景行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又推了推景晏,确定她真的没醒才放心。

“服务员。”景行掏出钱包买单。

黑暗中,景晏睁开双眼,眼神清明。

临市的军区来了一批新兵,景行被借调到那去训练新兵,一呆就是三个月,除夕前一晚才回来。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无人处,景行把景晏堵在墙角逼问道。

景晏慌张的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

“他们都在里屋聊天,没人管我们。”景行一只手撑在墙上,微微低头看着景晏,“我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故意让我着急?”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景行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说:“知道那晚我亲你了?”

景晏不知所措。

“事后没找我算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亲你的时候,你还是挺高兴的?”

“景行!”景晏气急败坏道。

“乖,告诉我。”景行将身子朝景晏靠近了一点,“我的心意,跟你的,是否一样。”

景晏垂着头,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她生来漂泊,养父母给了她家和温暖,她不想失去。

景行将景晏拥入怀中,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景晏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别怕,你只要爱我就好,剩下的我去解决。”

“景行,”景晏小心翼翼的说:“我们的事暂时保密好不好?”

景行心下一沉,刚想发作,转头和她的小鹿一样的眸子对上了,看着她祈求的眼神,还是心软了。

三年后。

景晏有两个生日,一个是她新生的生日,一个是她重生的生日,也就是来到景家的日子。

景晏真正生日这天,景行餐厅订了位子,给她庆生。

在浅黄色的柔和灯光下,景晏显得格外美。

一条无袖雪纺长裙,露出纤细的脚踝,脖子上是景行情人节送给她的红宝石项链,给一身纯白的装扮添了一丝色彩。

吃完饭后,景晏到露台透风,看着楼下来往匆匆的行人。

“你今天真美。”景行从背后拥住景晏,在她耳边轻轻说。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景晏的脖颈,景晏觉得痒痒的,转头轻嗔道:“别闹。”

也许是因为刚刚喝了两杯红酒,景晏双颊绯红,刚刚明明是在嗔怪,景行却听出几分情欲。

景晏转过身,红酒的后劲渐渐上来了,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快三年了,我可以转正了吧?”

说完,从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面朝着景晏打开。

是一枚戒指。

景晏的酒瞬间醒了一半,慌忙的摆着手,“不……”

景行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景晏,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直在拒绝我?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为我们换一个未来,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相信我们的爱情一次?”景行的声音越来越冷,“景晏,你到底爱不爱我?这三年,你难道是在耍我吗?”

景晏一直在摇头,想反驳他的话,可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说不出话。

景行将戒指收回口袋,“走吧,我送你回去。”

接下来一个月,景晏和景行没有再联系过。

他们自己也说不准,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冷战,还是已经分手了。

恰逢景老爷子七十大寿,订在酒店庆祝。

景晏到了酒店,却发现房间里只有妈妈和婶婶。

“妈?婶婶?”

景晏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位妈妈交换了一下眼色。

景行妈妈握着景晏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小晏,你和小行这么多年一直这样,我们做家长的也都有数。婶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如果真的喜欢……”

“婶婶!”景晏满头大汗,额边的碎发都被打湿了,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你们误会了,我和景行,只是姐弟而已。”

景行妈妈松开了握住景晏的手,下意识的看向景晏的妈妈,谁知她也是一脸疑惑。

“没有……我们没有……”景晏还在喃喃自语着。

这时门被大力的推开,门外是一脸怒容的景行。

“小行……”景行妈妈用手抚上他的肩膀,试图安抚盛怒的景行。

“妈,我们有话要说。”景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那,你们好好聊聊吧。”景行妈妈迟疑了一会,还是带着景晏妈妈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景晏和景行,一站一坐。

“景晏,我要一个解释。”

“对不起,我……我害怕。”

景行怒极反笑,“怕?你怕什么?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你为什么就不肯 信我一次?你担心家人不支持,我已经说服了我妈和大伯母;你怕邻居的指指点点,我可以向上级申请调令,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想失去现在的家,我可以给你一个,更温暖的家。”


景行语气悲怆,说道最后,两行清泪从眼角划下。

这个在战场上伤得再重也一声不吭的铁骨军人,终究还是被情所伤

一年后。

“新郎,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

新郎立即答道:“我愿意。”

“新娘, 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

新郎期待的眼光,让景晏的精神开始恍惚了起来。

曾几何时,另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戒指,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跟景行比,新郎不高,不帅,家境和工作都一般,为人老实憨厚。

但是跟他在一起时,景晏是自信的,不会因为自卑而退缩。

对面的灯光有些刺眼,景晏微微偏了偏头,余光撇到门口,有一抹军绿色的身影。

“我愿意。”


轻飘飘的三个字,一字不落的落入景行的耳中。

穿婚纱的她很美,即使不是为他而穿,景行还是看的眼眶发热。

“祝你幸福。”

景行在心底说。

那是谁都没有想到,那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景晏走了。

羊水栓塞,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明明是正值酷暑,景行却觉得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上三分。

景晏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丈夫,在景晏死后,就把女儿扔在医院跑了,大概是怕带着孩子影响再婚吧。

景行所幸收养了那个孩子,靠着自己的军人的身份,收养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

景行给她取名,景乐。

希望她一生快快乐乐,不要像她妈妈一样,短暂的一生被太多东西所累。

景行只去墓园看过景晏一次,抚摸着她的墓碑,声音有些颤抖,“景晏,但愿下辈子,我们不会再见了。”

下辈子,我想过得快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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