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献给张诗怡,祝你生日快乐。
在她出生的那座南方小镇,时间过得很慢。每天早上太阳从东山后爬上来,把薄薄的晨雾照亮,人们依然在屋里睡着,直到太阳升得老高,才慢腾腾地起床,穿衣洗漱,张罗早饭,开始一天的生活。
一个人在家的下午,她总搬一把椅子坐在旁边,阳光透过玻璃罩子,照得里面的指针和发条闪闪发光,好像一个魔法做成的盒子。那里面住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总这样嘀嗒嘀嗒走着,却对周围的一切不理不睬?为什么你在一旁盯着它看,它就老老实实地一格一格跳动,一旦你把注意力转向别处,它就时而快时而慢,变着法和你捣鬼?
十二岁那年,她带着些许懵懂,踏进了外校,母亲在旁边絮絮叨叨,父亲说“别怕,这孩子踏实,出不了什么大乱”她笑着点点头,大概勤能补拙最能形容她自己了。
来到新的环境里,第一个感觉就是时间变快了。波涛汹涌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变幻的灯光与嘈杂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急匆匆奔跑着、追赶着、拥挤着、叫喊着,没有片刻安静。总有陌生人撞在我身上,又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中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一样。依旧每天起床,去食堂,去教室,吃饭,上课,自习,回家。校园很大,她依旧慢吞吞走过林荫路,走过广场,走过绿树环绕的教学楼。
一晚,夜风有点凉,吹着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哗啦哗啦响。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路上跑着,突然间,背后咯吱吱一阵怪响,她想要回头,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
她怔怔回头,微弱的路灯光下,有个穿白衣服的男生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
“喂,我应该没撞到你吧,你跑这么慢。”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慌乱又有几分疑惑。
男生停稳车走来,弯下腰看她,橘红色路灯光照亮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是你,即便不看脸的小斑点我也认得出来。是你。你的样子变了很多,五官与脸颊轮廓也变得分明些,眉毛微微蹙着,却又显出几分孩子气。
她竟在这里重新遇到了他
她仰望他的脸,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会把我认出来吗?虽然过了一年,但我样子其实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一张圆鼓鼓的娃娃脸,你认得出来吗?
“能站起来吗?张诗怡?”
他认出她来了!
她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手依然那么烫,那么有力气,细长的手指匀称优美,在她胳膊上留下灼热的印记。
她斜坐在你的车后座上,他说声:“坐稳。”就把车子蹬起来。自行车划开哑暗的夜色疾驰,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她吓得紧紧抓住那个男生的衣角不放,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他性子还是一样急匆匆的。
他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有风吹起她的外套,像白色大鸟拍打着翅膀。
那么长一段路,居然很快走完了。到家的楼下,他一个急刹车停稳,伸手扶她下车。她一瘸一拐狼狈不堪,浑身都在夜风里颤抖。门前绿树婆娑,许多情侣在阴影中搂着抱着,依依惜别。
她大概有点尴尬,说“那我上去了,...李天瑞”
这个名字确实很熟悉,他一愣,笑着说,好。
她也忍不住笑“晚安”他说,“你也是,好梦”
光芒太过耀眼了,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这就是他啊,发光体一样的他,她要怎样才能走近一点,再近一点,好让你能看见张诗怡,那个最好的张诗怡。
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注意到我?怎样才能鼓足勇气开口说话?怎样才能跟你坐下来聊聊家乡事?怎样才能让你记起我?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这些问题在我心头纠缠厮杀,杀得胸口绞痛,空荡荡一片荒芜。像我这般慢吞吞的一个人,究竟怎样才能追上你的脚步,让你愿意停下来,回头好好看我一眼?
我无法吸引你的目光,我知道,我太平凡,太迟钝,像路边一块石头般不起眼。
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校园里看见你和不同的女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招摇过市,长发或短发,娇小或修长,羞涩低头或者大方地拨弄你的手臂。你穿过人群,身后一路艳羡的叹息。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留意你,你的锋芒,你的光彩,我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看不听不想,这种事原本我就擅长。教室、食堂、图书馆,每天三点一线有规律的生活,经过运动场会低头加快脚步,假装那些欢呼与尖叫声都不存在。
她又躲回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了。
后来的某一天
他们一前一后出去,初夏夜风清朗,群青天幕上繁星璀璨,这样的景象,如今也只有在郊县才能见到了。他们不约而同立在那里看星星。突然间,远方天空中升起一团一团巨大烟火,像五色鎏金的花朵依次绽开,片刻之后,才有隆隆的声响远远传来。
“快看。”她低声说。他点头回答:“是的。”只有那时,不用说什么话,她也能明白他的心思。这样刹那的光华,无论在他或者她眼中,都是一样转瞬即逝吧。随开随谢,随生随灭,却又偏偏不是幻觉。
他转身看她,绯红妖绿的色彩在脸上流淌,突然一团金光炸开。他睁大双眼,生怕错过这一刻,唯独这一刻,他们是同样朝生暮死的卑微生命,未来过去都太漫长,能记住的只有当下。
他用发烫的指尖托起她下巴,嘴唇落下来。她浑身僵硬,牙关紧咬,然而最终站在那里没有动。无论如何,这个吻是我应得的。
片刻之后他抬头吸气,她不知道这吻算是长还是短,但唇间的炙热却迟迟没有消散。
“突然觉得自己像坏人。”他自嘲地笑。天边的烟火都灭了,寂寂无声。
“据说人死之前,会把一生的记忆在眼前回放一遍,像电影一样。”他突然说,“到时候你会记得这个晚上吧。我希望你记得,因为那时候我一定死去很久了。”
她说“我会记得。”
但她知道李天瑞会忘。
“晚安。”你说,“做个好梦。”
李天瑞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走后,张诗怡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校园里边走边哭,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呜地抹着眼泪大哭,细细的雨丝从空中落下,路灯里万千道金光。半夜雨停了,只有虫鸣低语,鸟声零星响起,又渐渐有了成串的啁啾。
天亮时她慢慢走到教室,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哭了。
流水落花,天上人间。她低下头,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十四岁这个宁静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八年过后
七月的某一天,她开车进到加油站,加完油后顺便去旁边自动贩卖机上买冰冻橙汁喝。炎炎夏日,空气浓稠如汽油,一颗火星落进去就能烧起来。她投币按了按钮,橙汁却不出来,无论怎样摇晃敲打都没反应。
正在懊恼,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嘭地重重敲在铁皮外壳上。橙汁乖乖应声而落,掉进开口处的凹槽里。
她弯腰捡起冰凉的饮料罐,回头,看见一双轻便运动鞋,速干长裤,纯白短袖衫。
巨大墨镜盖住半张脸,另外半张湮灭在午后耀眼的光芒中,但她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他一手撑住自动贩卖机外壁,胸前热气散发出来,炙烤着她的脸。
“谢谢”张诗怡侧过头说。
当天晚上她果然又遇见了他,他在一家小饭店靠窗的座位自斟自饮,看见她从窗口经过,他举起酒杯示意。
她走进去坐在他对面。
小饭店里客人不少,这个沉闷的夏夜,人们熙熙攘攘,不知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空气厚重陈腐,零星有老鼠跑动的声响。夜色阑珊中几盏小灯远远亮着,与零落星光混在一起。天上像是有云。
“上车”
他上车,点火,启动,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驶去,保时捷与野马像一对鸟儿,一前一后紧贴路面滑行。今天要走的路也很漫长。
沿途稻田葱茏,原野广阔,阳光一时在云后闪烁,一时又出现。
尽管恶心晕眩,她依然在他身旁处乱不惊。
午后路面上热气如水波一般蒸腾,不时有小虫迎面撞上前窗,无声无息留下几朵青绿污迹。
中途休息时她泼一点矿泉水,开雨刷器将它们抹去,水很快蒸干,依然看得见淡淡斑点,像许多冥顽不灵的冤魂。
他远远坐在车里望过来,墨镜依旧遮着脸,看不清表情。
傍晚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那座偏僻宁静的南方小镇,她和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这个季节没有什么人,四下里风静悄悄地吹,松柏浓郁挺拔。山下就是镇子,细小的街道房屋好像玩具,再西边就是河了,夕阳下静静流淌。
太阳终于沉入河水中。满天金橙粉紫的云,一丝一丝开始散去
不知为什么,她想放声大哭。
“放心好了,天地这么大,总有我们能自由的地方。”
自由吗?
多好啊,自由。
像风一样无拘无束。
像云一样忽东忽西。
她脸上最后一颗泪珠砰然落地。
他跑着,像悬崖上的闪电,像野火地里的风。
她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像冬日早上的雪花,像暮春街角的落樱。
他轻轻一跃,跳上最后一级阶梯,回头拉我的手:“快!”
“我爱你”
..............................
周围太安静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翻看着手机动态,他的动态许久没有更新了,她翻开一篇里面是这样的
“z+s+y”
她惊诧的神情像一幅画定格在那里,连同僵在空中的手,连同手上那篇动态,黑漆漆夜晚好像一个画框,上面是逐渐亮起来的天空。
她渐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向他,却又不敢挥一挥手就此作别,喘不上气,嘴角却在笑。
完
码字很痛苦,越到后面情节越迷,因为你说你喜欢美好的结局,就不敢写的很悲观,而且我也很希望你们俩在一起的。
贰零壹捌年贰月叁日
王丽萍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