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园里一棵松,没有什么奇特的。
可我,就在今天下午,在靡靡细雨中看了它好久。我想它也看了我好久。我终于耐不住好奇,于是我们就在福寿园悲悯的音乐里展开了俩不同形态的生命的对话。
我说:我羡慕你的伫立,在风雨中的坚挺,我想上海即使来上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你也不会跑的。
松说:你少来,你知道我没有脚。高帽子也别给我戴。名誉对于一棵松树来说没有意义。
我说:松兄高风亮节,我无需给你戴高帽子,你看古诗云: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松说:此松非彼松,诗中所说的松,我不知道是什么松。你看我,我叫观赏松。你们人类有个词语叫“人设”对吧?我叫“松设”。我一出生,胳膊腿就没自由过。左边一根绳,右边一根绳,前面一根绳,后面一根绳,连我的脑袋的方向都要调整。直到我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说:松兄,那是塑造。这样才能体现你的价值。不然呢,你没有造型,怎么可能把你摆到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不是随便哪种花卉都可以过来的。你必须长成这种样子。
松说:凭什么?你知道我想怎样吗?
我张口结舌:哦,这……你就是一棵松树啊,你能怎样?
松说:看了吧,暴露了吧。我就是一棵松树啊。我还能怎样。所以不要去赞美,不要去歌颂。我不知道最初的评价是因为什么,反正就是因为了那个虚拟的价值标签让无数的松树开始承受了捆绑式的塑造,而这些仅仅是为了取悦你们人类的世界,别无他用。正是因为曾经的赞美和歌颂,才让我原本可以自由的生命变得不自由。没有松树这个世界一样美丽。有了松树这个世界看上去似乎丰富了一点。这一点的丰富是你们的世界,可我们的呢?为了你们的意识喜好。我们活着成了标本,道德的标本。清官家里有我们,贪官家里有我们,官方有我们,民间有我们。可是我们活给谁看?我们枯死的一天就是一堆柴火,或用来烧茶,或被遗弃腐烂。我们的生命献给了一个虚无的“道德设”。
我有点慌乱,不知道这棵松怎么这么多牢骚。觉得自己毫无准备。我本来没有恶意的。
我说:松兄,你悲观了。你们的精神激励了好多人。在精神领域是真的有一定的地位的。你们的价值从古到今都为人称颂。
松说:别闹了。我不否认你们人类的思想智慧。当初,也许那第一个发现我们的人是真诚的。可是后来呢?后来第一只罪恶的手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变我们的枝枝蔓蔓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想的是“松高洁”吗?他的每一个举措都让我们折筋断骨,我们根本没有了生命的尊严。把我们扭曲成他要的样子,再挂上原来称颂的道德标签,我们成了一件商品。当道德被用来买卖的时候,你还在对着我吟诵什么“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你不觉得你们人类道貌岸然虚伪至极吗?我们要的是你们那种毫无内涵虚情假意的颂扬吗?
我的脸发烫,额头有了汗,我手足无措。
我说:那,你们想怎样?
松说:自由!生长的自由和活着的自由!生命的自由。
我说:那你们想肆意的生长是吗?那不是更混乱吗?
松说:我们可以接受规划,但是我们不接受摧残式的改造。
我说:哦……
华主管从办公室出来,是要下班了。
我终于找了一个离开的说辞。慌乱的离开这棵愤青松,狼狈的溜了。
但我心里暗暗的说:幸亏别人听不到你说话,若是听到,明天也许你就不在了。或者被烧茶,或者被遗弃在哪个角落慢慢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