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我的奶奶
2016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段时间的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多度,天地冰封,一片肃穆。寒冬腊月对于年近八十的老人来说都是一种生死考验。
农历正月初五,天降瑞雪,在奶奶家门口遇到了奶奶和老爹[大伯]外出,陪同的还有奶奶大哥的二儿子,我叫他二大爷。奶奶告诉我她的四舅回来了,现在大哥家睡觉,我恍惚听错了,还加问了一句,老爹才证实了奶奶四舅回乡的事情。四舅,奶奶的四舅是我从未听过的人物,前年七月奶奶的姐姐回村,今年又是她的四舅,奶奶的至亲一下子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对于这些八十多岁老人的最后一次相聚,仿佛是天地之间最大的厚赐。
在二大爷的家中我见到了四位年过八十的老人,奶奶八十一,大舅爷[奶奶哥哥]八十八,她的四舅和同村另一位有亲属关系者八十五,四位寿星挨着盘坐在炕上,八十多岁的老人们蜷缩者身体,默默无语,老爹告诉我奶奶四舅压根已不认识他的外甥和外甥女,毕竟阔别的时间太久了。儿女们在炕下伴着微弱的灯光拍照留念,屋内人头攒动,屋外大雪纷飞。奶奶四舅穿了一身大红袍,耳朵聋的厉害,行动不便,但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身板和堂堂相貌,他的四个女儿来了三个,个个都穿的体面,看出来是精心梳妆。
1958年是极为灾难的一年,奶奶的四舅因为贫困而远走他乡。在前人走西口的路途中跋涉到了包头,从拉皮车到正式工人退休用了一辈子的力量。奶奶由于身怀父亲而未能远走留在家乡。姥爷也曾走过,后来还是禁不住小块土地的诱惑,也或许是在外太难受而回来,安土重迁是每个人的生命认知。自1958年的五十八年岁月里老人再未踏上返乡的归途,只是在片言支语中了解故乡的人事以及他魂牵梦绕的故土。叶落归根,或许都明白已是近黄泉之人,再也不能耽搁,过了除夕,在四个女儿的陪伴下开车从包头回乡探亲。这让我不禁想起四郎探母的故事,杨四郎在宋、辽之战中被辽掳去,与辽国公主成婚,十五年后,四郎趁夜过关与母亲相见,大家悲喜交集,抱头痛哭,只是匆匆一面又别母而去。才见至亲,短短半小时又别亲而去,在生死相别的路途中匆匆一见,别时容易见时难。陪同的儿女都感叹相见殊非不易,只此一见已少心中遗憾。在众多亲朋的见证中我体会到生命对故土和亲人的意义。乡土是我不断想挣脱逃离的地方,却是逃离了一辈子人的最后心夙之地,老少之间的命运迹动仿佛磁铁的两极。
奶奶的四舅在女儿的呵护下要走了,临别前每个女儿给奶奶和老爹一点心意,奶奶与四舅只是在堂屋握了一会手,留给奶奶三百块钱,没有说话就这样慢慢迈出了屋子,大舅爷还开玩笑说让四舅常来坐坐,惹得一家人大笑。在大家的相送下车子离开了,我扶着奶奶在漫天飞雪中亦步亦趋的的回了家,帽子上都是雪。五十八年的生死未见,从二十几岁的青壮走入八十几的迟暮,一个人的一生只在几步之中便宣告完成,苍天的厚爱使得至亲还能缘赐一面。
对于经历过二十世纪革命、战争、运动及建设的每个人来说都有无法述及的苦难,我们有幸生在一个平和的时代中。像奶奶一辈尽管从未走出大山,也从来离开故土的来讲,其苦难也深重而来不及述说。如今她能平坦地面对:面对至亲之间生死阔别,面对历来苦难的重重重压,面对儿孙未来的人世,这一切于我显得陌生而惊恐。
一个时代远去了,一辈人也就永远消失了。
写于2016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