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新世相》
我独自生活在美国一个小城。展冰生活在大洋彼岸的我出生的地方。到现在，我们相识十年。
展冰是一个从骨子里温柔安静的人，有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我印象中每次他看我时我都垂下眼睛，不敢迎向他的目光。
我们偶尔用微信联系，简短问候彼此的生活。他不经常发朋友圈，所以我看遍了每一条记录。我记得他照片里的衣服样式，所以在逛街的时候，我会看出哪种衣服和围巾可能是他喜欢的风格，然后想怎样搭配会符合他的气质。
我喜欢抬头看天空，看夕阳晚霞，飞鸟云朵。如果天空恰好很美，我就用手机拍下照片，发给展冰。他称赞过我发的秋季的红叶，波澜的云朵，和太阳快要落山时飞向一片蓝紫色天边的鸟儿。我总在想会不会展冰在雾霾的时候会觉得我在炫耀我这边的空气。可是他不知道，我只是在看到美好的天空的时候就会想到他而已。
我距离他，那么远，远到相隔着整个地球。也只有这天空，是连成一片，从他的世界蔓延过来的吧。
最近，我又开始从“微信运动”里他的步数，想象他的生活。
他是医生，每天例行查房。查房的步数一般是两三千步，多的时候会走四千多步。他上班时候似乎不看手机，隔很多个小时才会回复信息。不像我，除了睡觉的时候，总是秒回。
他去健身房的时候不会带着手机，所以如果在不是上班时间也很久不回复微信的话，该是出去健身了。
周末时候偶尔显示只走了几百步，可能是他一整天都在家里看书，也可能是他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带手机。如果他值班或者出去办事情，步数就会多一些。
他的作息时间很规律，夜里十一点以后步数就不再变化了。
他的步数总是恒定一个人点击喜欢。红心的上方显示数字1。 四五千的步数会喜欢，三四百的步数也会喜欢。我能猜到点击喜欢的人是谁。我也从来没有点过那个红心。
我们生活在地球的两端。我回国探亲的飞机会横跨太平洋，部分欧亚大陆，和几乎整个北美大陆。夏天的时候我们有12小时时差，而冬天的时候我们有13小时时差。展冰有一次聊天跟我说过“每次发微信的时候总要斟酌一下时间，怕你那边睡得太晚会打扰你休息。”
前一段时间回国度假，终于有机会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域。每天早上自然醒来，我的记录里还是0步的时候，他已经查完房走了几千步。夜里迟迟不肯入睡，也看着他的步数保持不动直到第二天的到来。
回到美国以后，我依旧可以看着步数，推算着时间，继续想象他的生活。
今天是2016年的最后一个周五。上午的时候，我看到他难得走了九千多步。想来是新年来临的周末晚上，总要出门逛一逛。
我知道周五他睡得会比较晚，有时候会熬夜到凌晨一点。总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入睡，所以频繁地刷着步数。
我看到他的步数增加很快，短短一两分钟就从九千一百多增加到九千二百多，就猜他还在外面。然而在9627步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看着步数持久不动，便以为他是睡了，可是又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早已经从外面回到了家里，怎么还在睡前带着手机走得这么频繁？不像他。
又过了许久，我突然意识到，我这里的时间刚刚过去了上午11点。所以国内是凌晨零点以后，现在展冰的时间已经是我这里的明天了。
展冰的步数不再增加，不是因为他睡了，而是因为，那是他昨天的步数。如果他在这之后继续走步，那么是他的步数会记录在这个页面的新的一天里。
他走在新的一天里。而我，还停留在他的昨天，我从这个页面里，看不到他的今天的生活。
突然想起简书作者希尔特杨在他的小说《漂洋过海来娶你》里面写过的文字：“现在是夏天，我这的时间比温哥华快了15个小时，时间真的好奇妙啊，今天的夏执在想念昨天的阿玖。”夏执和阿玖都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
展冰，今天的我也在想念明天的你。而在你的世界里，你已经在今天，我却依然还在昨天。
你在我的明天里，而我停留在你的昨天里。
我不知道你在我的明天里走了多少步。但我知道，在你的今天的页面里，或许我是0步，或许我的名字根本没有出现。
因为，我们不在同一天啊。你的今天，我要再等13个小时，才能到达。
你把9627步留在了昨天的世界里，然后开始了新的今天。
我看着9627的数字，告诉自己，这是你已经结束的昨天。
你看，我这儿快到中午，自己只走了1263步。如果我现在我拿起手机不停地走，应该很快也会赶上甚至超过你的9627步吧？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在你的今天的世界里，我还有13个小时，会一直是0步，无论我再怎样走，也只能改变自己在你的页面里昨天的记录而已。
展冰，我早知道自己和你有整个地球的距离，有13小时的时差。可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你那么远那么远。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十年前展冰高中时候的样子。他那样瘦削那样挺拔，笑容总是格外灿烂阳光。
那时候他的目光总像一道犀利的闪电，扫过我的时候我会甚至有点害怕，总觉得会被他一眼洞穿心事。
不像这几年看到他的照片，他的气质变得这么温润如玉。有时候我看着照片里的他，就觉得周围的世界里，都充满了柔光。
我和展冰都变了很多。
高中时候，展冰喜欢穿白色T恤，总是和一群男生们一起，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他都那样骄傲灿烂，开朗凌厉。可是那时候我只觉得，他更像是一个独自行走的少年，安静地骑车，安静地看书，安静地一言不发。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她们面颊绯红地看着他，在运动会上为他尖叫欢呼。
那时候我不停怀疑自己，为什么偏偏只有我觉得他是内向安静的性格呢？我好想明白，他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没有机会去了解展冰，因为很快便转学去了另一个城市。后来在大学里，更与他也相距很远，只是辗转听说过展冰有了女朋友。
展冰高中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学习，他从来没有想过很多女生都那么喜欢他，也没有给任何一个女生机会成为他的女朋友。
大学时候的我们终于得到了光明正大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和那些高中时喜欢过展冰的女生一起，都输给了恰好的时间。可是就算时间倒退回去，我的喜欢似乎也依旧没有意义。
我想，如果一个女孩，能成为展冰的女朋友，能和他在一起，那她一定是上一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幸运和幸福。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和他在一起，也从来不敢想。
甚至，如果十年前的我知道，现在能和展冰成为好朋友，我一定会觉得是个奇迹。
遇见你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大四那年寒假，我对我的好友，展冰的同桌说，我准备去美国学习了。于是我的好友热心地让我们三个一起重聚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展冰问我，你是怎么想去美国那么遥远的地方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既然有机会，那就去了，对自己有好处。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从来没有骗过他。
只是当时，我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一件事情：高一的时候，我替一个女生，向展冰的同桌打听他。当时在QQ上，我的好友说：“展冰好像有喜欢的女生，但是去了国外。”
我们继续吃饭聊天，展冰告诉了我们一些关于他女朋友的事情，他没有讲很多，我也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吃完饭，我就和他们告别，一个人往回家方向走。
走的时候，我想“展冰喜欢的人，终于不在国外了。”
两周以前，再见到展冰的时候，他还取笑我：“这么大人了，坐着椅子吃饭还不老实，总是晃来晃去的。”后来又说：“我就记得你胃不好，每次吃饭都特别少。”我说：“其实我们一共只吃过三次饭。”然后继续在椅子上晃来晃去的。
其实，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紧张得呼吸都在发抖，觉得有一肚子的话却词穷地一句都说不出来，手心里全是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后来我明白了，在他面前，我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十年前不够好，现在也一样。
我没有告诉他，回国以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听刘明湘的《漂洋过海来看你》。我还在学习唱这首歌。
我看过他朋友圈里的照片，他和高中同学出去聚会的时候，总是去吃饭或者去KTV唱歌。我想，万一这次见面时间充裕，万一遇到同学聚会一起去KTV的话，或许我可以唱这首歌给他听。
可是学起来才发现这首歌这么难。我偷偷练习了很多次，还是唱不好。
而且有时候一个人开车时听到这首歌，会因为车里面太安静，而一不小心哭出来。
我已经26岁了，可是在你面前，我永远停留在了16岁时候的自己。
十年前，认识你以后，我那样决绝地离开了你。
十年来，是我，走遍了万水千山，走得离你越来越远。
可是现在，我为什么觉得，无论在哪里，我却好像一直站在原地呢？
我们没有在原地。
是我，一个人在原地，遥望着你。从看得见你，到看不见你。
展冰，2017年就要到了呢。
你，也会比我提前13个小时，步入2017年。
到那时候，套用希尔特杨那篇小说，大概就变成“时间真的好奇妙啊，2017的夏执在想念2016年的阿玖。”
不过你不是小说里的夏执，我也不是阿玖。
人生这么长，认识你以后第一个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突然想起一个很喜欢的作家，在他的一篇小说插图里的话：
时光没有带走我，是你，忘了带我走。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我会好好的，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继续走下去。
---- 写于Dec. 30th, 2016, 7:33pm EST
图片来自《秒速五厘米》，monochrome photograph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