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西南角有一只虫。
我第一眼注意到它的时候,以为它是死了的。我的位置本就位于教室座椅的西南角,虫就在我正前方两米左右静静地趴着,远远看过去一抹纯黑色,一动不动,一条腿扭曲成了夸张的姿势——我就是据此判断它是一具尸体的——应该是受了很致命的伤。
我自小是不喜欢虫子的。据家人说法,我本不怕虫豸,也有过一段跟大多数熊孩一样玩弄小虫的时光。后来在我十一二岁左右,旧公寓里遇到家宅害了蟑螂,家人对我畏首畏尾的表现十分不满。当时一只蟑螂受虫药喷洒以及扑打,慌张地冲向我,结果我慌张地跳开,与父母预期的被我一脚踩死相去甚远。于是事后他们责问我,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害怕虫子呢?
我听了十分羞愧,比考试考不好还要难堪,因为这已经上升到关乎质疑我性别问题的高度了。
于是我决定从长计议,如何应对蟑螂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先要解决的是反驳有关我的性别的异议。
我当即推说我小时候不怕虫子,这是事实,此言不虚,随后我把借口推到我表哥身上。我说有次他恶作剧,将一只绿油油带红斑点的巨虫摁在我手上惊吓了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从此我极为害怕虫子。
于是我那机智的父母决定引导我克服恐惧,让我成为顶天立地不怕虫子的男子汉。他们也教导有方,扔给我一袋子外婆家田地里拔来的黄豆。
“还带着泥呢,别弄脏了衣服。”我的母亲说,“这里头说不定有虫子,你来剥黄豆,有的有,有的没有。”
言下之意是不剥不知道,一剥指不定吓一跳。
我当时的年纪不大,但已经看过薛定谔的猫了,当时没有理解这个理论的深刻意义,标准的小学生思维,觉得这个实验好无聊,居然提出了一个结论【我不知道】的逻辑。
于是我情非得已志在必得地剥黄豆了。果真有虫子,都是小青虫,还有俗称喜喜的小蜘蛛。
这种虫子我当然不怕,后来高中暑假去江苏大学物理培训时,隔壁女生宿舍惊现了一条十多公分的大蜈蚣,她们赶来求援,我还满面春风地一脚踩死了它,这件事我当时是十分得意的,因为另一个练跆拳道的朋友都没敢这么做。
所以真要说的话,我的确不是害怕虫子,这种情感详细的说,是厌恶,或者恶心。
然而我也不觉得蠕虫或者蚯蚓恶心。早在初中的时候,有次去人家做客,吃了那家茶几上的苹果,咬了一半,看到一条小青虫在慌张地蠕动,我还停下来仔细观察它向深处逃跑的情态,之后为此凑了一篇记叙文上交。
至于随处可见的蚯蚓,更无甚可说的了,即便被断成几截,也很有气节的保持着勃勃的生机,可歌可泣。
那我恶心什么呢?
这又要说到我的表哥了。
那是另一件童年趣事,大概还在我四五岁的光景。这件事情说起来很麻烦,所以虽然作为我厌恶虫子的直接原因,我却没把它拿出来当成解释用的说辞。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我的表哥逮到了一只雌螳螂。我打小十分渊博,从小就知道螳螂分雌雄而且雌螳螂比雄螳螂大得多。跟只看了黑猫警长从而对螳螂一知半解的小伙伴不大一样,我看的是昆虫记的插画书以及动物世界的碟片。所以我建议表哥抓一只雄螳螂来让它们交配。然而我的表哥听了我的描述之后对雄螳螂并不感兴趣,他决定先搞已经抓到了的这只母的,并且认为公螳螂迟早会被它吸引过来救它。我觉得对于人情世故这方面,表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就听从了他的旨意。
接下来的过程惨绝人寰惨不忍睹了,唉,大概就是两个熊孩子虐待比自己弱小很多的虫子的故事。
居然还是益虫。
所以说人之初性本恶嘛,还是要教育感化。
故事的高潮在于对这只雌螳螂的处刑。
不得不说节肢动物低等,低等动物生命力顽强。它已被去了两条前足两条后足,剩下中间一对还在毫无意义地摆动,恰好可以给提着把玩。
表哥由此突发了个天大的奇想,这个想法让比他年幼两岁的我折服不已。
他把那个年代还很常见的缝纫机推了出来,让我踩着踏板让缝纫机运作,然后他双手拉着雌螳螂剩下的一对足,向着高速打桩机一样跳动的针尖移动过去。
他位置拿捏得很准,自后而前自下而上,针尖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地响,敲得夏日灼热的阳光都颤动起来。
浅黄的体液在它嫩绿的体壳上爆炸而又溅落开来,那时的我,是想不出花朵绽放那样的比喻的。
表哥推着它慢慢移动,它一直挣扎到硕大的腹部被完全炸开。我就看着它狼狈地扭动它狼藉的躯体,想到了它迟迟不曾出现的郎君。
“怎么啦?发什么愣。”表哥嘟囔道,“踩踏板啊,还有一半呢。”
“我不想玩了。”
“怂!”表哥推开我,自己踏了上去。
我不是怂,我心里默默地说,在一旁静静看着飞舞跳动的针尖最后打穿了它三角形的头颅,若有所失。
自那以后我变得害怕虫子,然而仅限于有着肥大腹部的昆虫。我怕的不是碰它们,我怕的是它们腹部破开。
“那样很恶心诶,不是吗?”我给室友解释为什么厌恶虫子的时候说。
“是——吧。”室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