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篇外公的择婿哲学:草垛堆得高,不如人品好中,外公独具慧眼,相中了梁垛镇那个草垛虽不高、人却格外踏实肯干的青年。三个舅舅纵有万般不舍,终究拗不过一家之主的决断。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蜿蜒的河道飞到了梁垛镇。奶奶从媒人那里得了准信儿,直喜得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转身就对着爷爷的相片叨咕起来:“老头儿,你听见没?我们家老二,要说亲了,是安丰镇上顶能干的好姑娘。”奶奶赶紧请定了村里那位最能说会道的王婶作正媒,翻着黄历,几经斟酌,最终定下了二月初十这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那天一早,父亲的心就跟着船板下的水波一样,晃荡个不停。奶奶东借西凑地备好了重礼:用大红纸方方正正包好的云片糕、一条三指宽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两条用红绳系了尾巴仍在扑腾的鲤鱼,还有那时节顶体面的“大前门”香烟和洋河酒。父亲撑着船,媒人王婶坐在船头,她那爽朗的说笑声,惊起了岸边的水鸟。
从串场河到安时河,一个多小时的水路,那哗哗的河水声,仿佛是父亲心里欢快又紧张的伴奏。他揣着满满的喜悦与憧憬,一遍遍想象着即将见面的光景。
船一靠岸,提着沉甸甸的礼物走进外公家院门,父亲顿时像个被先生点了名的学生,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脸上带着些窘迫的赭红,眼神却总忍不住偷偷地去寻我母亲的身影。而母亲呢,早在外婆的示意下,羞得躲进了里屋,只从房门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角绯红的衣衫。
外公是当家人,威严地挥挥手,把几个想凑热闹、瞧妹夫的舅舅全都赶到了门外,不许他们起哄。大屋里,双方说着体面的客气话,交换着彼此的生辰八字,媒人王婶巧舌如簧,把两边都夸得满面春风。
其实,哪还用得多说呢?只那几眼,双方便对彼此都中意了。外公看着父亲挺拔的身板和恭敬的神态,眼里早已透出满意。他特地使了个眼色,外婆便心领神会地去了厨房——那是家里招待贵客才有的礼数:一碗滚烫的、甜到心里的蛋茶。这碗蛋茶下肚,父亲的心才算彻底落回了实处。那顿丰盛的午饭,滋味反倒记不清了,只记得满心满眼都是蜜糖般的晕眩。
回程的路上,河水依旧哗哗地流。但父亲听来,那已是一路欢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