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轻重
记不清楚由头了。小学三四年级时,或者更小时,极小一个头,满脑袋异想天开。有天不知受了什么启发,拎个大袋子,在家收拾旧书、旧衣衫,哪怕还不算旧,也被规规矩矩地纳进长着嘴巴似的袋。我又像被追赶似地快马加鞭塞满它。小个子女孩,半扛半推地把沉重的老朋友们带离家,不是要离家出走,更不是浪漫的私奔。这些陪伴已久的物件,最后被我呼呼地喘气、噔噔地拖上那里处所在的安静极了的二楼。那会儿眼光闪烁,孩子似讨喜的单纯的心理,想要把这一袋不知道重多少公斤的二手物件交给办公室里的中年男人,却没想到别人的难处。他说的话,十几年了,意思还叫我记得清晰,忘不了。做事一定要考虑周全,不然人家怎么会说:“东西太重了,我们要付邮费……物资不收,只收现钱。”
二.变化
小孩子回家路上惯爱东张西望,好奇被大人布置好的世界,也会被格外告诫不要管路上要钱的人——大多是骗子。要钱的好多,可比那个年头在街上乱逛的流浪狗。后来狗能被人处理,可是流浪汉不好处理。讨钱的也花样多,秀才艺的讨赚得容易些,也卖得几分尊敬。老弱病残的总有好心路人给钱买饭,全是可视的弱势。遭人白眼的是四体健全的青年人,纸牌上写是旅行经此、因被偷而沦落要乞求施舍援助。我也是小孩子家家,走过去时瞟了再瞟,想都是骗人的,快到家了。不过几秒,一溜烟地往家跑,赶紧取钱去了,只要十块钱就可以救人于水火之中哩!可见从小是个没主心骨的,牌子上写只“一会儿”就要离开了,弄得我心急如焚。我哪来十块钱呢,最后撬了存钱罐,喜滋滋地跑去送钱。幸亏在他离开前赶到了。第二天放学回家,他和他的求助牌还立在那里,瞧着有骨气得很。
三.送饭
升初中最使人讨厌的是不能离校,连想回家吃个中午饭也不成。所幸起初校规较为宽缓,走读生凭借身份牌可以跨出沉甸甸的校门口。家离得近,途径一个工作部门,这地方安静得看起来像样子,我也是经人提醒才忆起这称谓的作用。一个卷铺盖睡在部门大门口旁楼梯上的……上,诉人,他一身行头实在落魄可怜。听他说了目的后,更是可悲可叹。回家吃过热饭,回学校时又路过他,在不过几分钟脚程处的街边摊位上打盒盒饭,送给他吃。不知道这个冒着酒气的人注意到没,我有些害怕,东西放在边上就急匆匆地去上课了。
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听说后也去送饭,真是可爱的人。我们轮流送了几天的饭,只有三两天,上诉的流民便不再在旮旯角落里藏身了,他走了。我唯一得到的安慰,是短暂的心善好伙伴曾悄悄告诉我:我看见了,他在吃呢,他吃了。
四.送钱
清明节,一尊尊墓碑等人来祭奠,每一块碑上刻了生前人的名讳,有的碑上有遗照,勾得我好奇。虽然大人们绝不乐意我去死盯这些被风雨洗刷的老照片,可我还是爱研究。火葬片区的碑上的照片多,美照片也多,比土葬区的多多了。我认真比较过,也计算过照片主人去世时的年龄,大都比照片上永停留的面容年长。人之常情,挑选者们挑的自然是最灿烂曼妙之年华里的亲人样貌。我年年去祭拜的坟头边,曾是一双同去的年轻夫妇。每年他们的碑前都送满的寄托牵挂的花束、花圈。我的注意力稀奇古怪,好奇这些新鲜娇美花儿的后续。大人们有的说,会有人悄悄来收这些话,拿回去修饰下,趁着清明时节人多,可以卖上几回。
站在安息地的高处,那么多石碑,那么多花束,那么多张逝者的照片,拿起花束的人会不会偏头看见照片,然后心虚手抖呢?不知道。
正在瞎想时,佝偻背着背篼的老人从我身边踩着长而陡的台快步而下。老人家怎么走得那么快呢?我又犯爱乱琢磨人的毛病了。终于在他下了几十步台阶后,我迈步追赶。老人家下楼梯怎么那么快呢?不安全。在离他几步之遥的间距,我看清了竹编背篼里装满了八九成的塑料瓶。与此同时,手伸开,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把揣在手心的五块钱甩进那背篼里。顷刻间,停下脚步,在他和旁人不曾知道的分秒里,我望着老人的背影,才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