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如水,倾泻在庭院里,给整个水泥地面,蒙上一层莹白的光。凉凉的风,吹动院子里的水杉,让这夜也生出几分婀娜之态来。
唐一帆却无心欣赏这满带诗意的夜色。她只是觉得今晚的天气有些透心的凉,凉得她手脚冰冷,心脏处的血液也冷得凝固了,不能流动。即使她已经喝了很多酒,身上也没有升起一丝暖意。
桌上的一瓶红酒,早已经见底了,桌边的唐一帆虽醉意朦胧却意犹未尽。她徒自伸出手去,拿着空瓶使劲地往高脚杯里倒。可倒了半天,一滴酒也没流出来。望着空空的酒瓶和酒杯,她像赌气的孩子,趴在桌子边沿,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往事如烟,借着酒意,一幕幕涌上心头。
唐一帆是地地道道的湘妹子。湘江的河水把她滋养得非常漂亮,长长的发,细细的眉,修长的眼,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带着少女特有的粉红而又轮廓分明的小嘴微微抿着,显得沉静而斯文。高挑的身材不胖不瘦,白皙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她骨子里虽有着湘妹子的大胆泼辣,但由于她从小喜欢读些古风国学之类的文章,所以,即使唐一帆是地道的湘妹子,没有读多少书,身上的气质却有古典之韵。
容墨涵第一次见到唐一帆就被她身上那独有的气质深深地迷住了。在他过往的二十六个春秋里,他虽见过无数美女,却从来没有见过像唐一帆这样温婉美丽,又充满古典韵味的女子。只一眼,就让容墨涵深深地沦陷。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没有阳光,萧瑟的秋风无情地吹动树梢,树上的落叶便四散纷飞。容墨涵心情郁闷,烦躁地从长安车里钻出来,紧了紧衣服,准备去工人休息的工棚看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唐一帆,是那么漂亮温婉,在这尘土飞扬,萧条荒索的乡间小道上,像一抹耀眼的阳光,陡然间照亮了他的眼,让他觉得这荒索的小山村也美丽了许多。
容墨涵顿时开心起来,觉得真是不虚此行。原本公司派他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看看铁路的修建情况,他还满腹委屈,心中百般不情愿。现在,容墨涵对老板感激得五体投地。
接下来,每每公司催促他回去报告情况,他都以工地上还有重要事情没处理而一再地推迟了归期。他每天厚着脸皮跟在唐一帆的身后,尽心尽力地帮着她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唐一帆的父亲和家人更是殷勤备至。
对于容墨涵的心思,唐一帆还是多少有些明白。但她不是很喜欢眼前这个高高瘦瘦,长相俊俏的年轻人。她总觉得容墨涵骨子里有些轻浮,身上有一种不能让她心安的东西。虽然他在她面前是那样的做低了姿态,那样的态度诚恳。更况且,他的家在遥远的四川,她可不想做一个外嫁娘。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一天,隔壁村的人突然带着锄头镰刀冲进了唐一帆所在的村子。那些高壮的男人们带着满腔的怒火,在村子里横冲直撞,见人就打,见物就摔。打上门来的理由是因为两村人在争夺水源时起了口舌之争,有人骂了一句娘。
在唐一帆她们乡下,骂什么都可以,甚至打两拳也行,但骂娘绝对是禁忌。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骂娘。而这次,水源太重要了,争吵得太厉害了,所以有人不小心就骂了娘。而这也成功激怒了本来处于下风的邻村人。
虽说唐一帆遇到小事的时候能沉着应对,偶尔也能泼辣一下。但毕竟年纪小,何时见过这样真枪真刀的打架事件?她被面前那些凶神恶煞的莽汉子们吓得手脚发软,没法挪动半步。
眼看唐一帆就要被一个大汉的锄头把子(这些人样子凶,下手却软,不敢用锄头带铁的那头敲)敲破脑袋的时候,容墨涵从斜地里冲出来,把唐一帆撞飞了出去。当唐一帆狼狈地跌落在地的时候,容墨涵的脑袋也很光荣地开了一朵红艳艳的花。那些汉子看着从容墨涵额头流下来的鲜血,吓得一溜烟跑了。
等唐一帆懵懵懂懂爬起来的时候,周围显得特别的安静。她慢慢地向工棚走去。她想去看看容墨涵伤得怎么样,会不会就此死去。传说里英雄救美的故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唐一帆觉得很是奇特又满是浪漫。她对他的感情,终于冲破了某种桎梏,变得肆意而不可收拾。
往日嘈杂的工棚今天显得有些安静,这让唐一帆的心微微紧张了起来。他不会真的死了吧?她的心也终于有了一丝恐慌。
此时的容墨涵躺在床铺上,头上包扎着一圈纱布,眼睛闭着。看到他这个样子,唐一帆有些害怕,轻轻地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还好,没死。她有些想笑,又害怕自己的笑声把他吵醒。于是她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两手无措地绞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容墨涵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那满脸不知所措站在自己面前的唐一帆。他呲牙着嘴对唐一帆说,死不了,我还没娶你做媳妇呢,老天爷不收我。仗着自己受了伤,容墨涵故意有些捉狭地说道。唐一帆跺了一下脚,红着脸跑开了。
回到家,父亲正黑着脸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他抬眼看了唐一帆一眼,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锅子里的烟,有些闷闷地说,不管怎样,你不能和那小子好。看样子,那就是一个靠不住的人。
对于父亲的话,唐一帆一直都是言听计从的。然而这一次,她却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偷偷地和容墨涵谈起了恋爱。等到工地完工,容墨涵离开的时候,唐一帆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和容墨涵离开了那个她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乡村。
以后的日子,她跟着容墨涵东奔西走,辗转在全国各地的各个工地上。由于容墨涵人微言轻,所以很多时候他们接到任务的工地都是条件很差的地方,有的甚至是深山老林。虽然日子清苦,有时还食不果腹,但唐一帆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容墨涵对她,是十足的好。要什么,买什么;说什么,是什么。就差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看着容墨涵在自己面前那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样子,唐一帆心里最初对于父母家人的愧疚,对于容墨涵那一丝不安也慢慢地消失了。
呵呵……想到此处,唐一帆有些自嘲地笑起来。那时的她,怎么就不明白工地上大姐们的那些话呢?
当唐一帆大着肚子离开工地,准备回容墨涵老家生产的时候,工地上大姐们拉着她的手玩笑着说,大妹子,生完孩子早点回来。别让那些野狐子勾走了容墨涵的魂。她觉得这些大姐玩笑话说得有点过,也就没应什么话,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年,唐一帆一直呆在容墨涵的四川老家。等到姑娘能够上幼儿园的时候,她才把姑娘交给容墨涵的父母带着,来到工地和容墨涵一起生活。
此时的容墨涵已经开始自己做些小工地了。虽然容墨涵看起来身体单薄,秀秀气气,但认真做起事来却有着劳动人民吃苦耐劳的精神。他凡事亲力亲为,重要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他人。
唐一帆也不闲着,在工地上负责起后勤保障供给工作。别看她现在依然美丽温婉,但处事却愈发老练。一切采买,烹煮的事情,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性格随和文静,工人也都很喜欢她。
有时看着工人们实在辛苦,唐一帆也会劝着容墨涵把进度放慢一点,也会给工人们另外加餐犒劳。还会组织他们搞一些打牌唱歌的悠闲娱乐活动。有时,工期紧,任务重,在结算工资的时候,他们还会给工人们多算几个工。所以,容墨涵他们深受工人们的喜爱。每次接到了什么新工地,在找寻工人这一块从来都不用操心。
辗转一段时间后,他们手里也渐渐有了一些积蓄。他们的生活也不再像几年前那样清苦。唐一帆依然在工地上忙活着,但容墨涵亲自下工地的时间却少了起来,很多时候连人影也看不到。只要唐一帆打电话询问,他都有各种合理的理由解释。
有一次容墨涵刚一回来,他就对唐一帆说,他准备接一些大工地来做。这些小规模的工地挣不了多少钱。所以他会越来越忙,很多时候不能在工地上呆着,工地上的事让唐一帆多费心。
看着唐一帆欲言又止的样子,容墨涵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要相信我,你时时刻刻都在我的心里。为了你,我可是挨过锄头把子的哦。我这样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每次说到这,唐一帆都觉得心里像蜜罐子打翻了一样甜蜜。很多事情也就不再去仔细推敲。
据说当年,容墨涵之所以被派往她们那偏僻的小山村,是因为公司老板的小女儿庞忆男喜欢容墨涵。可人家大老板又如何看得上他这从穷山沟里来的穷小子?用老板的话说,这小子除了机灵,除了那一副好皮囊,还有啥?要文化没文化,要家世没家世,有什么好?像他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为了拆散他们,老板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容墨涵打发到了唐一帆所在的小山村。如果不是庞忆男以死相逼,这容墨涵早就被老板炒了几次鱿鱼了。
到了小山村,容墨涵遇到了唐一帆。这让老板棒打鸳鸯的计划得以完美实施。后来,任凭庞忆男如何打电话去催促,容墨涵死活也不肯回去了。
等到容墨涵英雄救美的故事传回公司的时候,庞忆男也就慢慢断了与容墨涵在一起的心。老板见危险解除,自己对容墨涵也没其他恶意,也就任容墨涵在公司,赏他一口饭吃。
每每想到此处,唐一帆的内心都是复杂而感慨的:容墨涵也有容墨涵的骄傲。他不愿被别人看扁,他不愿靠着女人上位。他愿意用自己的辛苦努力,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如果当年容墨涵不顾反对,坚决和庞忆男在一起,那今天,应该又是另外一种局面吧。何至于如此辛苦呢。
所以到后来,唐一帆也懒得再问。唐一帆不问,容墨涵也不主动提起。对于容墨涵做的事,她也越来越不清楚了。即使偶尔有人提醒她还是应该主动问问,唐一帆都是一笑了之。
等到小女儿快出生的时候,容墨涵陪着她回到了四川老家,在老家县城买了房子。由于现在有了两个孩子,于是,唐一帆就过上了在老家带娃的留守生活。
最初那几年,等到孩子们学校放假的时候,唐一帆就带着孩子们去到容墨涵所在的工地上玩。这时的容墨涵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即使有再重大的事情,他都让助手去做。他抽出很多的时间来陪着她们。
对她们母女三人,容墨涵和天底下所有的好丈夫,好父亲一样,无微不至,用所有的温暖和包容爱着她们。每每此刻,唐一帆都是满足而幸福的。
等到小姑娘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容墨涵对唐一帆说,小女儿成绩不好,应该利用假期好好补课。放假时间你们就不要再来工地,好好把孩子的成绩提上去,比什么都强。
看着唐一帆微张的嘴,略显惊讶的表情,容墨涵根本不给她机会,继续劝说着,想想我们,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再看看父母,年纪大了,也需要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有你在老家,我放心,我就可以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我有空就回来。唐一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反驳。从此,唐一帆就基本不去工地了。
唐一帆不去工地,在家带娃照顾老人。容墨涵放宽了心,大展拳脚。他的生意越做越好,工地越接越多,越接越大。不几年,资产像滚雪球一般长了起来。他也由原来的寂寂无名,变成了出名的成功人士。由原来的不名一文,到现在的身价千万。
虽说有钱了,容墨涵对唐一帆母女三人似乎没有没少改变,一如既往地好。没买几年的房子换了,换成了四百多平的独栋别墅。上下三层,前后大花园,顶楼大露台。完全按照唐一帆的喜好来进行装修。等唐一帆拿到了驾照,容墨涵还给唐一帆买了一辆她最喜欢的路虎。用容墨涵的话说,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小半,有唐一帆的一大半。
唐一帆心满意足,沉浸在满满的幸福快乐中。说实话,看见身边朋友丈夫的背叛,朋友们那哭红的眼睛,唐一帆的心里很是难过,也有些隐隐的担心。但她对容墨涵绝对的信任也让她暗恨自己的多疑。她常安慰自己说,如果容墨涵都能背叛家庭,那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男人了。
所以,她暗自兴庆:自己遇到了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不像别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完全不顾糟糠之妻,不顾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儿,狠心地离去。留下那孤儿寡母不知如何生存。
唐一帆几年前回过一次湖南。她想把父母接到身边和自己一起生活。近几年,父母年事渐高,身体越来越不好。他们年轻时很辛苦,好不容易把她们姊妹几个拉扯大。现在姊妹们都成家了,虽说离父母都不远,但家里条件没她宽裕。所以唐一帆觉得自己应该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把他们接来和自己一起生活,让他们享享清福。按照唐一帆的说法,父母养我们长大,我们应陪父母变老。
当唐一帆开着她的路虎,回到阔别多年的乡村的时候,村里人都闻讯赶来看她这远嫁他乡而又发了财的姑娘。看着村里人那热切的眼神,听着那赞美的话语,唐一帆的心是平静地。她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想让她搭把手,说几句话,让自己家里人也能跟着容墨涵做点事,挣点钱。近几年来,唐一帆越发不愿意插手容墨涵的事,况且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工地上是什么情况,所以也就不敢贸然接话。她只是很得体地和他们话着家常,诉说着别后自己对于家乡对于亲人的思念之情。
父亲显得格外苍老,比唐一帆离开的时候要老很多。记忆里年轻高大,脊背挺直的父亲,这时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背弯了,头发白了,年轻时那双明亮的,洞穿一切的眼睛,也显得混浊。唐一帆眼里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
父亲依然抽着烟锅子,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来,对着唐一帆,略显沧桑地说,你现在日子好了,我也高兴。你那里我也不去了。我们老了,活不了几年。叶落归根,我和你妈都不愿意被埋在他乡。你一个人独自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对容墨涵,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我一直觉得他心思活,想法多……
唐一帆走的时候,已经没有其他人来围观了。在唐一帆明确表示不会相帮的时候,那些村人再也没有来过。此时,只有父亲站在村头,抽着烟锅子,雪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他静静地站着,目送着唐一帆离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听不见。老人吐出一口烟雾,满眼担忧:小容啊,我怎么看都是个靠不住的人呢。
对于父亲的担忧,唐一帆是不知道的。她又回到了四川的那个家,继续过着带孩子读书的清冷岁月。
每当月色皎洁的晚上,等孩子们睡着后,她就轻轻地走到院子里的桌子旁,打开一瓶红酒,就着月光,慢慢地喝着,慢慢地品着这些年的凄清岁月。
在外人眼里,她是温婉的,知性的。她的生活,是富裕的,充实的。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孩子们都睡着后,她的心其实是空落落地,寂寞地。她很想跟在容墨涵的身边,希望每天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笑颜,他的温暖……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游荡,她想着他在家时的样子,他在这个房子里的一举一动。她时而微笑,时而哭泣。孤单的心,不是这座大房子能填满的。
也有的时候,她夜不能寐。对于故乡近乎疯狂的想念,像一枚枚扎在她心上的针。有时从梦中醒来,泪水往往打湿了枕头。“梦里不知身是客,错把他乡当故乡。”
很多时候,她也常常想着容墨涵说过的话,等孩子们都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就回来接她。从此,他们一直在一起,不再分开。于是,她就盼啊盼啊,想啊想啊。有时越想越兴奋,越想越睡不着。可等第二天来临的时候,她依然一个人面对着家里的一切。
近几年来,容墨涵已经不再亲自下工地了。他在另一个大都市买了一栋高楼,他就住在那座楼里,遥控指挥着工地上的一切。
那栋楼,唐一帆一次也没有去过。仿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唯一的关联就只有买房签字的时候,容墨涵回来过一次,亲自伺候她签上了购房委托书。
房子从接手到装修,唐一帆没有参与任何意见。等装修好的时候,唐一帆提出说想去看看。但容墨涵说,现在去看了也没意思,又不能去住,心里反而难受。等到真的去那里长住的时候去,再去好好看,天天看。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大姑娘成为大人了,技校毕业后在外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小姑娘也高中毕业,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而她,也完成了带娃陪读的使命。
唐一帆结婚早,生娃早,今年还不到四十,这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她美貌依旧,温婉依旧,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要到容墨涵那里去,和他在一起,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到此处,唐一帆站起身来,她踉跄地走到酒柜边,又拿出一瓶红酒。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喝酒的。她最爱红酒,那暗红的颜色,像琥珀一样透明,漂亮而清冷。她打开酒塞,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仰头,那琥珀色的美丽液体便滑进了她的喉咙。
今天发生的事,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即使酒醉,也没有被模糊一点点。今天,本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的。今天,容墨涵就要回来接她了。她要告别这独守空房的日子,她要告别这埋葬了她多年青春的空荡荡的大房子。她要跟着容墨涵,去过那向往已久的生活。
唐一帆认真地收拾着东西,要带走的,她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在旅行箱里。该留下的,她就好好地收在柜子里。她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幸福。
容墨涵回来了,他带着一大堆给她的礼物回来了。唐一帆有些诧异,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了吗?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容墨涵的脸上有一瞬的不自在,稍微定一下神,他对唐一帆说,这些年你辛苦了。因为你的付出,我们的孩子才成长得如此的优秀,我们的家才如此的幸福。所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
她有些高兴,但又觉得容墨涵说的话有些奇怪,有些客气。此时的唐一帆并没有过多的深思,她的身心,完全沉浸在即将和容墨涵开启新生活之旅的快乐之中。
她勾着他的脖子,带着有些撒娇的语气对他说,我终于可以跟着你出去了。我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完全忽略了他眼里的慌乱,她只觉得他掰开她手时的力量有些重。
暂时你别我出去。他轻柔地说,家里老人离不开你。你把他们照顾得那么好,他们可舍不得你离开呢!你去看看可以,但两三天以后你就得回来。
她有些愕然地望着他,公婆的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他们在乡下老家还种着几亩地,养着好几只鸡鸭。干活比好多年轻人都强。
每次唐一帆叫他们到城里来住,两个老人都连连摆手,执意不肯来。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现在身体很好,还能动。到了城里什么都要钱,浪费。乡下土地多,他们就种点。到时给唐一帆送些小菜来,也省了买菜的钱。
两个老人很少到城里来,即使偶尔来一次,不是送东西,就是买肥料。来了后也不进门,急匆匆地就走了。
唐一帆很多时候都会回去帮忙种地,周末放假的时候也会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虽然公婆极力反对,但唐一帆每次都以主要劳动力的身份参与劳动。
唐一帆常对老人说,容墨涵不在家,她作为儿媳妇,就有责任替他照顾他们。况且,自己自幼生活在乡村,那点农活还难不倒她。
今年,老人们为了让唐一帆放心地跟着容墨涵去,他们就不种地了。唐一帆让两个老人搬到别墅去住,那里屋前屋后都有花园,他们就可以在花园里种种菜,打发时间。两个老人也欣然同意。
当唐一帆把这个事情打电话告诉容墨涵的时候,容墨涵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没有明确表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的情绪。他只是模凌两可地让唐一帆把父母照顾好。
可现在呢?容墨涵回来了,一切都安排好了,怎么又变了呢?
为什么?唐一帆问道。她不是傻子,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希望一直和她在一起,孩子毕业后就接她出去的人,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里面绝对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我……容墨涵的脸色有些挣扎。几年前……我就有别人了。容墨涵仿若下定了决心,飞快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谁?唐一帆已经不知道自己问出去的话是怎样的语气和怎样的颤抖。她的身体哆嗦成一团,整个身心从内而外完全冰冷。她双手用力抓住沙发的靠背,执意让自己的身体站得笔直,不让自己倒下去。
你知道的,庞忆男。他走过去,想拉着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
唐一帆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不要碰我,脏!她努力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怎么能在这个负心汉面前流泪呢?她瞪着眼睛,硬生生地把眼泪逼进眼里,怒视着他。
他立马缩回手去。有些惊惧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唐一帆。在他的心里,唐一帆永远都是温婉的,大方的,爱他的。即使她知道自己的事情,特别是有儿子这个事情,她一定会原谅他。
看着那像高傲的狮子一样昂着头颅的唐一帆,容墨涵不敢把有儿子的事告诉她。但他知道,今生,她是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容墨涵有些后悔了。他原以为她在自己心里已经没了地位,他对她的爱已经消失了。可看见她现在如此难受,他的心隐隐作痛。他现在明白了,他其实还是爱唐一帆的。
但容墨涵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大家都这么玩,不是吗?更何况,庞忆男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儿子啊,那可是传宗接代的儿子啊。总不可能不要吧。
其实,在庞忆男之前,容墨涵每天过着莺莺燕燕的生活。男人嘛,有钱了,老婆又不在身边,(即使在,又有什么关系呢?背着瞒着不就行了。)有几个女人算什么呢?容墨涵这样想,身边的人也这样想。于是大家都相互比着,瞒着,悠哉悠哉地过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风光了几年后,在小女儿读四年级的时候,容墨涵,破产了。他新签下的大工地,由于预算的错误,工地的塌方,材料的延迟等多方面的因素,亏了个底朝天。
一夕之间,一切回到原点,容墨涵瞬间跌入了深渊。原来那些整天私混在一起的好哥们,都离他远远的,谁也不愿伸出手拉他一把。那些在他风光时海誓山盟的女人们,也不见了踪迹。此时的容墨涵心灰意冷,整天整夜地喝酒买醉,痛苦颓废。
庞忆男正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容墨涵的面前。她对容墨涵说,资金的事她可以想办法。她有能力帮助容墨涵度过难关,把那个工地盘活。
此时的庞忆男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少女了。在父亲的帮助下,她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强人,女企业家。她现在资金雄厚,财力过人。
但庞忆男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当初在父亲的撮合下组成的家庭早已经支离破碎。她那有钱的丈夫结婚不到一年就在外养着小三小四。再后来,连家也不回了。
庞忆男伤透了心,对那所谓的丈夫也彻底死了心。她不再顾忌父亲的的颜面和反对,坚决离了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结婚时间不长,他们还没有计划生养孩子,所以也就少了关于孩子的纠葛。
对于容墨涵,庞忆男一直都有关注。她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子。她也知道他接的那些工地。因为有些工地本身就是庞忆男在暗中请求父亲给他的。否则,就凭容墨涵自己,光辉的岁月离他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庞忆男很欣赏这个来自农村的小伙子的。当容墨涵拒绝了她的追求娶了唐一帆的时候,庞忆男对容墨涵更加地欣赏:这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
所以,当容墨涵出现困难的时候,庞忆男能快速地来到他身边,帮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帮助他重新回笼了资金。她知道,容墨涵也不是一个旧困浅滩的人。
对于庞忆男,容墨涵是感激的,也是有好感的,更何况多年前还有过那么一段。所以两个人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把唐一帆安抚在家,他们就以夫妻之名住在一起。再后来,庞忆男为容墨涵生了一个儿子。容墨涵欣喜若狂,他终于有儿子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底的遗憾在此刻被弥补。
其实,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容墨涵的骨子里也有着只有儿子才能传承血脉的观念。其实,这多年没有儿子的生涯,让容墨涵的心在无数个夜里遗憾痛苦。这偌大的家业,没有人来继承。
现在,容墨涵有儿子了。他觉得他的人生,圆满了。家外有家,幸福呀!这才是成功人士的标志。
对于唐一帆,容墨涵还是有些愧疚的。但随着孩子的长大,容墨涵对于唐一帆的愧疚之情也慢慢消散。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唐一帆对于有儿子这个事,应该是支持的。毕竟,唐一帆没有生出儿子。
容墨涵本来打算早点和唐一帆摊牌。他会告诉她,他爱她,他不会和她离婚,她永远是她的妻子。但容墨涵又害怕唐一帆恨他,离他而去。他怕唐一帆离开以后,家里的孩子没人照顾。所以他也不敢过早把事情说开。
可是今天,他不打算再瞒着她了。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她,取得她的谅解。从此,他也不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背负着对于唐一帆的沉重负罪感。
不过看着唐一帆现在这个样子,容墨涵还是有些难过的,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还是该瞒着她。像以前那样不是很好吗?
沉默片刻,容墨涵对唐一帆说:我不会和你离婚,我是爱你的。我和她在一起,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如果爱我,你就该体谅我。从今往后,你就在这里,我不会不管你的,你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每个月给你卡上打五万块,随便你怎么花。不够问我要。你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你也可以回湖南去,和岳父岳母一起生活。
唐一帆想冲过去大骂,想扇他几个耳光,更想大声呵斥他,让他和他的钱见鬼去吧!可终究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打击得浑身无力。她只能沙哑着嗓子,用手指着大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容墨涵说:滚!
容墨涵滚了,滚到了乡下老家。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两位老人。最后,让他的老母亲进城去劝说那个痛苦而倔强的女人。但老母亲的劝说并没有让唐一帆的心情好起来,反而增添了更多的悲哀。
自己辛辛苦苦地照看两位老人这么多年,他们口口声声说只要容墨涵对不起她,他们一定会站在她一边。可现在,真的出了事,他们还是犹犹豫豫地站在了亲儿子一边。
老人苦着脸,在义正严辞地大骂了容墨涵一通后,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唐一帆接受现实,不要赌气。安安稳稳过日子。
最后,老人还语重心长地告诉唐一帆,庞忆男生了个儿子。他们老容家终于有后了。唐一帆也不要太闹,合适就行了。他们老容家是不会亏待她的。
赌气?唐一帆觉得讽刺,丈夫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她连闹一下,都还要掂量一下是否适度?难道就只能忍气吞声?欣然接受?既然如此,那她就要把这世界吵他个底朝天!
她拿起桌上的红酒瓶,踉踉跄跄地来到卧室,用力地把手中的红酒瓶砸向床头的结婚照。顿时,照片中幸福相拥的两个新人,被尖利的玻璃碎片无情地撕裂开去。他们的眼里,流下了琥珀色的泪水……
月亮已然升到了正当空,窗外的月色更加的明亮。偶尔的一声蛙鸣,让这寂静的夜晚更加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