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是欧阳家豢养的棋子，自小被欧阳家当做家主的人肉围墙。当我十八岁的时候，家主说只剩八个，我看着由二千儿童成长为二十个青春男女的队伍又一次要为有限的名额开始一场血雨腥风，心中竟十分平静。我从来都知道我们只是欧阳家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可是就算如此，欧阳家主的宝贝儿子还是来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玉冠少年玉指一点就决定了我们的生死，我又一次幸存了下来，可是小鱼却被管家带走了。

壹

我是欧阳家少主的侍女，每日里勤勤恳恳做着分内的事情。天下传闻欧阳家美女如云，恰巧我就是那云中的月亮。我的美色到底勾起了多少英雄豪杰的赴死之心，我不清楚。我清楚的一件事就是每夜少主会给我一个名字，然后那个人就会消失在世上。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有好人的也有坏人的，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小孩的。一日少主给我一份名帖“只留女儿。”我拱手接过，点了点头接了过来。鎏金的大字“御史大夫沈清”，我听过沈清这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他的女儿刚和欧阳少主订婚。我不敢抬头看少主的脸色，转身退了出去。

是夜，我一身夜行衣潜入沈府，沈家一团和气正在吃饭。沈清的女儿沈温柔一脸娇羞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几乎都要忘记的过去。曾经我也是小女儿，依偎在父母的怀抱。我数了数人数，仿佛未见沈清的儿子沈放。我不是一个做事拖沓的人，否则我活不到现在。沈清会武而且还不低，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一向镇定的我在多人的围攻下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终是完成任务了，满身的刀痕让我步行踉跄。我不能如此模样回去见少主，因为少主不喜欢弱者。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凄凉的大街上，想找个药铺买些止血的药。

贰

有些人、有些事算好了时间，偏偏就会被你遇上，于是就有了故事。他骑着青鬃马，右腰仗剑，似那壁画里跑出的卷轴仙人。如漆的眸子里点点闪耀的光亮似乎要融化我的如冰的心。他扶起我“女孩子不要打打杀杀，这样对身体不好。”我沉溺在他温柔的酒窝中，身边仿佛星光璀璨。

他仔细地为我上药“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看看这些伤疤。”他的眼角隐隐有了泪花。第一次，我为自己满身的疮痍感到了羞耻。我蜷成一团，瑟缩着不肯再让他接近。他小心地赔着不是，耐心地安慰着我，认真地为我上药。十几年来不曾流泪的我，此刻稀里哗啦。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我慢慢地睡在了他的怀中。

翌日，阳光明媚的照在我的脸上，他英俊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我兀自红了双颊，低下头急急起身跑开。

韵韵过来唤我“昨日你彻夜未归，少主整夜未眠，如今正在发脾气找你。”我捏捏韵韵的手，我们一路走来，默契已然形成。

“你如今胆子不小了，竟敢彻夜不归。”少主抡起鞭子狠狠地抽在我身上。

我望着这位风神俊朗的少主，昨日的刀伤连着今日的鞭痕钻心般的疼痛。可我不敢声张，就连皱眉都不敢。我无法也不敢去想江湖人口中贤良仁慈的欧阳少主怎会喜欢我浸血的模样。

“你为什么连那沈家的女儿也一起杀了？”少主恶狠狠地揪着我的衣领。

“回少主，沈小姐是自尽的。我去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那沈放又是怎么回事。”

“回少主，他不在沈家。”

叁

我和韵韵都喜欢在明朗的月光下，坐在房顶赏月。

“阿熏，你说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嫁人呢？”韵韵托着下巴天真的说“你那么漂亮肯定招人喜欢，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喜糖哟。”

我看看一脸憧憬的韵韵，眼前浮现了他的俊脸。我没有问他的名字，一个连自己都不知能活到那一天的人，嫁人是多么奢华的梦啊。“会的，韵韵，我们都会幸福的。”

“可是阿熏啊，你说咱们的郎君看到你我这一身的疤痕会不会吓跑呢。”突然她又忧伤的问我。

“不会的，我一定会想办法除去你满身的伤痕的。”

韵韵高兴的拉着我又蹦又跳，我微笑的看着这个风雨中摇曳的小花。一路走来，我们都成了冰冷阴鸷的毒蛇，只有韵韵还保持着那份善良与纯真。她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她牺牲了自己，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一点快乐，为她披荆斩棘。

我们安静地看着月亮，仿佛只有这一刻我们可以享受人间的美好。

“阿熏，下来。”少主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把韵韵护在胸前“你们是嘲笑我不会武功，不能登高是吧。”

曾经韵韵问我“阿熏，为什么少主不会武功，鞭子却抽的那么狠呢？”我摸摸韵韵的头“不要瞎说。”

“明日沈放要来府里，你们要小心行事。”

肆

听说沈放要为全家报仇，来投靠名震江湖的未来姐夫家了。我不动声色的站在少主身后，直到那人说“欧阳兄，小弟来叨扰了。”熟悉的声音仿佛惊雷般炸响在我的耳畔。那日的少年如今疲惫的神容依旧英俊，看到我愣了一下“姑娘也在？”

少主的手抖了抖，我立刻低下头“她是我的侍女，不常出门，贤弟如何认得？”

“哦，那日她受了伤，我们正好遇上。”

我屏住呼吸，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中凄厉的哀鸣。

“你竟放过了沈放？”

“回少主，奴婢不知他就是沈放。”

“你那日、那日可是与他共度一晚？”

“回少主，是。”

“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

我低头不语。

“你受伤了，为何不曾见你有伤？脱下来让我看看。”

我平静地脱下外衣，一层层连同我对人生最后的眷恋。最后血水与衣服粘在一起，被我使劲扯下来，仿佛那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于是本已愈合的地方又被扯出鲜红的液体，像几万只蚂蚁啃噬着身体。“穿上吧。”少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你退下吧。我累了。”

“韵韵，我也许今生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了。”

“阿熏是喜欢那位沈公子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御史大夫沈清全家人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

伍

少主没有让我再去杀沈放，也没有给我其他的任务。

我和沈放终归还是相遇了“听说你叫阿熏？你的伤可痊愈了？”他满腔热情，烧毁了我的理智，就当是饮鸩止渴吧。

“谢谢沈公子关心，已经大好了。”

“叫我沈放吧，我可以叫你阿熏吗？”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双目对视，心如遇春雨的笋，拔节而起。

“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少主拂袖。“你若再接近他一步，我就告诉他你杀了他全家。”

我跪在地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我连连磕头。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喜欢上沈放那种废人，文武他都不是最好的。”少主凑了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我想一掌拍到他的天灵盖上，这样沈放就可以安全了。

“你以为你杀了我，他就会活吗。父亲一统江湖势在必得，他和他父亲必须死。”

我低着头不敢再生任何宵想。

“你今生只能留在欧阳家，别忘了你身上的毒。”少主笑了笑，轻轻地说。

“奴婢今生一定会留在欧阳府，求少主大发慈悲放沈公子一条生路吧。”

“他必须死。”

“只要少主开口，他可以不必死。”我膝行而前。

“那你必须死。”

我拔出冰刃冲对着心脏“少主只要言出必行，奴婢这就履行诺言。”

他攥住冰刃“他若只爱你美色，你也要错付生命吗？”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我只愿他安好。”

陆

沈公子离开那天，韵韵代我去送行。她瘪着小嘴回来“阿熏，你好狠的心啊，少主都说了你想走就走，为何还要让沈公子孤单离去啊。”

我安静地坐在床上，轻轻地扯过被子盖住他留给我的玉佩。“韵韵，也许我们生下来就要这样活下去，有爱而不得。”

韵韵撅撅嘴“你是自己放走爱的，虽然他忍着，但我真的看到沈公子流泪了呢。”

我扭过头不让韵韵看到我眼中的泪花“有缘无份何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