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年间,越州城内有一言氏官人,出身簪缨世家,年轻时也曾风云烈烈,叱咤天下。
如今已知天命,逐渐看淡红尘,参透世事,顿觉官场也好,战场也罢,不过是过眼烟云,着实无味。
遂请求告老还乡,做闲云野鹤,颐养天年。皇帝念其劳苦功高,世代忠良,赏其奇珍异宝,万两黄金,放回越州。更封其独女为安成郡主,赐婚于尚书之子,待郡主成人之时,便娶回尚书府。
安成郡主离京之时,方才十岁,她只听母亲隐约提过,自己已有婚约,对方是个比她大两岁的小哥哥。
她问母亲:“何为婚约?”
言官笑呵呵的告诉她:“就像爹爹和娘亲一般。”
她虽不懂,但从小便看着言氏夫妇,感情甚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觉得那大概会是好事。
安成郡主来到越州之后,被当地的风土人情,好山好水,吸引住了目光,她随父春天去香山踏青,夏日在山庄避暑,秋日去后山看落叶,冬日在院内数霜雪,日子简单,但足够快乐。
眼看着郡主一天天长大,离大婚之期也越来越近,言府和尚书府两家人也开始为他们的婚事做些准备,毕竟是天子赐婚,谁也不敢怠慢。
那一日恰好是二月十五,安成郡主要和夫人去庙里请香还愿,夫人临上马车前突然想起家中有一事尚未处理,便急忙下车回府,让郡主带着丫鬟独自去了城外的西窗庙。
西窗庙位于安山的西面,临山腰而建,常年云雾缭绕,远远看去有如空中殿阁,美轮美奂。
通往西窗庙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自东向西的官府大道,道路平坦,适合步行,另一条路是后山小路,荆棘颇多,地势陡峭,但胜在奇树繁花,景色醉人。
郡主见夫人不在,童心大发,非要去走羊肠小路,丫鬟劝说无用,只得陪之。
一路上攀折柳枝,钗花带环,主仆二人,不分你我,玩的甚是开心。眼看着西窗庙尽在咫尺,二人也走得累了,便坐在路边凉亭,准备休整片刻,在作出发。
正当二人香汗淋漓,腰酸背痛之时,忽听得草丛里“簌簌”的串出几位彪形大汉,面脸横肉,露着膀子,身着短衫,脚下竟未穿鞋,就这样赤喇喇的走出来了,样貌也都极其丑陋,难以入眼。
安成郡主见那几人持刀闯入,料到大概是山匪毛贼之辈,想着身上也还有几两值钱东西,到时候先给了他们,脱身下山再说。
这样想着,也就不再害怕,站起身来,将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丫鬟,拉到自己身后。
开头便道:“几位哥哥好,小妹我路过凉亭,在此歇息片刻,不知几位哥哥前来有何事?”
领头的一个盗匪,哼的冷笑一声:“小女娃胆子倒不小,竟然先问起爷爷了。”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笑起,有一个小厮甚至调笑起来:“大哥,这两个女娃长得可真是水灵,那大眼睛滴溜溜的,好看死了。”
“哼,这还要你说,老子早就看出来了,正好寨子里刚少了几位夫人,把她两捉回去给我填房。”
听到这时,郡主明白过来,原来这几个毛贼起了色淫之心,她自小身份尊贵,旁人都让她三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受到轻辱,当即心头大怒,严厉呵斥:“无耻逆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起此色心,天地可诛!”
“呦,这小女娃倒还挺硬气的嘛,爷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回去后好好伺候我,保你穿金戴银,吃香吃辣。要是敢不听话,爷爷我就生吞活剥你俩,扒了皮,再喝干血。”
听到这话,躲在郡主后面的丫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哽咽一边说道:“你...你们大胆,可知我家...老爷...”
还未说完,只见郡主向她使了个眼色,便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回肚里。
安成郡主扫了下周围,发现四下无人,离山庙虽近,但此处是背面,就算大声呼救,也不一定会被别人听到。心下犯愁,暗暗责怪自己,为何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偏来走这条少有人烟的小路。
那几个山匪早就对她们垂涎已久,此刻哪里还按捺的住心头之欲,各个呲牙咧嘴的,眼神淫欲的向她们靠近,眼看就要成为怀中绵羊。
安成郡主猛地向前一步,对着那名为首的悍匪说道:“竟然要抓我们回去当你的夫人,那就你一个人来抓,我清清白白的身子,怎么能容他人触碰。”
为首的悍匪略略思忖了下,开口道:“小娘子说的不错,我的夫人,自然由我去抓,你们都原地等我。”说完便把众人都赶到亭外,自己迈步而进。
安成郡主的脸上闪过微微怯色,但很快就恢复下来了,她摸了摸袖口里的银簪,等到那人离她只有一拳之隔时,“啪”的一声,郡主把手里的那根银簪直直插进那人眼里。
顿时鲜血冒出,那人吃痛大吼一声,拔剑乱砍,郡主趁乱扶起地上的丫鬟,赶紧跑出亭外。
闻声赶来的悍匪,各个拔刀追来,眼看就要伤于刀下,再无脱身机会了。
正当郡主绝望之时,忽见后方一道身影,持剑而过,剑刚出鞘便锋芒俱露。那人身着白衫,一身书生打扮,看似毫无缚鸡之力,实则凶狠异常,招招伤人,打的那几名山匪,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你是哪里来的小白脸,竟敢坏爷爷的好事。”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小白脸!。”
书生不再多言,他起初不想伤人,不代表不会伤人。只见他右手出剑,手腕横扫,近到为首的悍匪身前,斜剑而下,挑其手筋,左手复抬,“啪啪”两声,打其耳光。
那群山匪见势不妙,竟一个个拔腿就跑,丢下这浑身是血的匪首。
“不过一群狼鼠之辈,今日断你手筋,废你武功,谅你以后也不能为非作歹,快些走开。”
“是是是,大侠说的对,小的...小的这就滚。”
料理完悍匪,书生回首,点头含笑:“二位姑娘,在下来晚了,连累二位担惊受怕了。”
郡主上前一步,侧身行礼:“公子言重了,今日若非公子,我二人后果不堪设想。本应该引公子入府,让爹爹好生款待,只是今日受此惊吓,礼数必定不周。还望公子告知我府邸,好让父亲亲自上门拜访。”
白衣书生扶起郡主,依旧浅浅微笑,眼神温柔,面容清秀,他道:“江湖相助,无需挂念,只要姑娘安好,就行。”
郡主望着这乌发书生,衣冠胜雪,难得的意气高洁,又难得的俊雅非凡。她笑着问:“此去上山进庙,恐辱了菩萨圣明,公子可愿陪我下山。”
他亦笑:“有何不愿?”
一行三人,缓步下山,书生居前,丫鬟居后,郡主居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山上风景,山下市集,一路走来,倒也不显枯燥。
只是丫鬟在后听得无聊,不太明白郡主和那书生在聊些什么,只好转而问:“小姐刚才,为何不让我说出老爷的名声,好震慑那帮宵小之徒?”
郡主低头不语,她的心思丫鬟不懂,但书生懂,只听得他对丫鬟解释道:“关心则乱,情况不明的时候,如若让山匪找到府上,老爷自然会对那匪徒有求必应,言听计从,到那时老爷处于被动,你和小姐又当如何自处?”
丫鬟懵懂,郡主赞叹:“公子慧心,令人佩服。”
书生回:“小姐聪颖,在下...在下不敢忘。”
言府门前,书生执意拜别,郡主挽留无果,盼告知姓名。
“画中之人,不足挂齿。”
郡主回府后,念念不忘那日白衣公子,求父亲多方寻求,竟毫无消息,似石沉大海,再也寻不得。
郡主默然叹气,心神忧伤,亲自执笔,画出那人,挂在卧房之内。
春去秋来,转眼飘雪,圣旨降临,来年二月初六,安成郡主应与尚书之子,完成大婚。
因越州于京城相距较远,言老爷决定在过完年之后,便动身北上,送郡主入京。
临行那日,老爷问郡主:“女儿可还有什么交代?”
郡主对烛垂泪:“爹爹,帮我找到那白衣书生,将我卧房里的画交给他。”
三年后,郡主携夫婿重回越州,恰逢十五,依旧陪夫人去西窗庙请香还愿。
那时后山小路已被修成宽敞大道,可通马车,因大路遭堵,马夫走后山小路。
行至凉亭时,郡主和夫人闲话陈年旧事,偶听马夫说:“这座凉亭当年是某位大人为其死去的爱子所建,那位公子的坟墓恰好就在凉亭下边呢。听说那公子眉清目秀,气质偏偏,最爱穿白衣呢?”
郡主闻之惊讶,慌忙问道:“那公子姓什么?”
“田,就是画中间的田。”
三日后,郡主在房中自尽,银簪入喉,鲜血满地,旁边躺着一幅公子画,名为: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