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一个人双手托腮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发呆。

远处一群垂髫小儿在欢快的唱歌玩耍。

“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俺的闺女咋不来？”

思绪被打断，小童对着远处言笑晏晏的小孩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幼稚，白痴！

小童是村子里的孤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村里人都很善良，从不嫌弃她，而且还会不时给她送饭送衣服。可小童就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及这里的任何人。

小童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眼神，对，眼神！他们的眼神里总有一种别的东西，这种东西像一根针一样扎进她心里。会隐隐作痛也会让她无地自容。

小童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种东西叫同情。小童只是从大人们的眼中读出自己和村里的其他小孩是不一样的。每当和其他小孩儿发生口角冲突进而大打出手时，无论对错，小童总是被道歉那个。小童忘不了大人满脸疼惜的斥责与小孩子嘟囔着嘴的不满与委屈。

小童不懂，为什么挨骂的那个不能是自己？而且明明被道歉，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反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小童不明白。

不过，渐渐的。小童不再和村里的任何小孩玩耍了。

小童的目光被邻村几个恶名昭著的坏孩子吸引。

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小童为了加入他们，故意装的很顽劣。但是大孩子就是不一样，他们耻笑她是胆小鬼。小童对天发誓，自己是被激怒才会想到去偷隔壁王奶奶家的金元宝。小童知道那个很值钱，王奶奶是个老守财奴，舍不得花，说是以后要传给自己的孙子。

当小童面无表情地把金灿灿的元宝捧到他们面前时，大伙一脸错愕地望着她，旋即稀稀拉拉的响起象征着敬佩和欢迎加入的掌声。

被接纳的那天晚上，王奶奶呼天抢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叫骂声一直持续不断。可奇怪，小童内心并没有觉得很抱歉，小童睡得比以往都香甜。

昨天，小童和那几个大孩子发生了一点争执。起因是她们的老大想要去偷村里林寡妇的鸡。小童不同意，小童认识那个寡妇，一个很苦命的人。这是小童从村里人那里听来的。小童不觉得她苦命，小童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很亲切，因为村里人看林寡妇的眼神和看自己的是一样的。

小童觉得就冲这一点，保护林寡妇责无旁贷。

小童提前跑去告诉了林寡妇要提防着邻村几个打她家下蛋鸡主意的大坏蛋。

小童说的语无伦次，越说自己脸越红。因为林寡妇一直很温柔很温柔的看着她，小童从她眼中没有看到村里人看自己的那种讨厌的东西。

看着林寡妇温柔的脸，小童突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话还没讲清，扭头就跑了。

小童很想哭，因为小童突然想到：从来没有人用那种温柔宠溺的眼神看过自己。那感觉就好像自己也是被父母真心疼爱的孩子。

从那以后，小童发现:林寡妇总会隔三差五找各种蹩脚的理由来看她。每一次都会有意无意问小童喜欢吃什么，然后下一次真的会做好带给她。

小童还发现，林寡妇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每次和林寡妇坐在一起，小童总会不由自主深吸一口。小童觉得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槐花这么好闻？林寡妇离开后，满室清香。晚上入睡前，小童总会贪婪地深吸一口空气中残存的若有似无的槐花香。闻着这股花香，内心就会觉得很充盈很温暖，感觉就好像……好像——

娘在身边。

小童最近很苦恼。小童现在很害怕看到林寡妇。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她，小童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她。应该说林寡妇是自己在村子里唯一喜欢的人。小童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她。可是，越喜欢就越期待林寡妇每次的出现，越喜欢就越害怕林寡妇的每次离去。小童贪恋林寡妇和她说话时温柔的声音以及轻轻抚摸自己头发时掌心的温度。小童不再是以前那个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小童了。小童变得很贪心，竟然痴心妄想永远和林寡妇生活在一起。

小童没有倾诉的对象。所以大清早来到村口的大槐树下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从早上想到晌午，一无所得。肚子倒是咕咕叫了起来。

小童站起身揉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趿拉着鞋往回走。

一天中，小童最不喜欢中午和傍晚。别人家炊烟袅袅，不断有大人呼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自己家却是冷冷清清。小童每次看到被大人拎回家吃饭的小孩都会朝他们做鬼脸，但其实心里说不出有多羡慕。

老远看到了自己的小破屋以及——

小破烟囱里的一缕青烟？

小童怀疑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啊！这小破屋除了自家再也找不到比它更破更旧的了！小童不知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朝自家房子跑去。

到了门口，隐隐约约看到里屋灶台旁一个袅袅身影。不是林寡妇还能是谁？听到响声，林寡妇回头嫣然一笑。

小童当场愣住，不知道林寡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寡妇招手叫小童进屋，小童木木然。明明是自己家，却感觉缩手缩脚，浑身不自在。

林寡妇把炕上收拾了一番，干净也很热乎。然后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是很家常的菜，但就是觉得很可口。

可小童却食不下咽。因为总觉得今天的林寡妇怪怪的。小童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林寡妇以后不会来看她了吧！

想到这里，小童觉得很心酸很委屈，泪珠涌到眼角，却死命咬住嘴唇，不让它流出来。

看着小童通红的眼眶，林寡妇吓得手足无措，又是擦眼角又是满脸疼惜地问，是不是饭菜太烫，或是不合胃口，还是被人欺负了？

林寡妇不问还好，一问小童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委屈通通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于是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林寡妇见状，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小童圈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哭了一会儿，小童觉得好多了，但又有点害羞。因为从没有人这样抱过她。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呼吸平稳了，林寡妇轻轻抬起小童的肩膀。因为林寡妇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以至于小童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隔壁王奶奶家那块被小心呵护的金元宝。然后她看到了林寡妇眼里的光，听到了林寡妇用这个世上最温柔的声音问:

小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闺女？

小童沉迷在温柔乡里，脑袋发懵:

闺女？什么意思？

小童没有时间去细想，因为她看到林寡妇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小童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小童很害怕也很慌张，总觉得如果心里话不说出来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抽抽嗒嗒的啜泣声:

对不起，我只想…想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

又是一年槐花香。

小童依旧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只不过，她有时候喜欢和村口的大槐树说说话，家里人给她讲，槐花树里有个槐花仙子呢。小童心里痴痴的，总觉得有一天可以见到真的槐花仙。

中午了，又有大人喊自己孩子回家吃饭了。小童知道，她也会来的。

小童还知道，她还会问自己，明天想吃什么。小童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槐花饺子，槐花饼子还有槐花糕。

远处还有几个小孩儿在乐此不疲地唱:

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俺的闺女咋不来?

头顶的太阳暖哄哄的，愈发使四月的槐花飘香十里。

小童很狠吸了一口槐花香，准备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这个世上她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