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驰道花间金钗柔,红香折枝薄宵透。”
“漫漫月夜,何人不到鸢尾楼?”
朝服衣冠,青衫羽扇,无论白天何种情态,到了这名妓花魁争奇斗艳的鸢尾楼,都不禁漏出一种掠夺与渴望的兽态。
然而,这楼里的姑娘们却强迫不得,自从一位蓝鸢姑娘横空出世,以惊才绝艳的舞蹈和姝丽无双的容貌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后,太子殿下就下令,除非对方自愿,否则不得行强迫之事。
当然不乏有人阳奉阴违,可事后脸部就溃烂不堪,瘙痒不止。蓝鸢姑娘解释说,太子乃卧龙之身,但凡有人违逆冲撞,就会受到天罚。
久之,这鸢尾楼便成了知歌舞,赏风月的风雅之地。
“鸢儿,你想好了吗?”
轻纱后,铜镜前,蓝鸢信手梳发,望着眼前玄衣玉冠的男子,缓慢道:“你助我立身,我帮你入储,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太子殿下。”
太子眉目低沉:“可若你的身份暴露,京城必定陷入恐慌当中。”
蓝鸢打断:“太子殿下,我向你保证,我只是爱热闹,想在人间生活,不会作乱的。我今日乏了,小洛,送客!”
“你还是……”太子看了蓝鸢一眼,若有所思地走了。
贰
“这家伙终于走了!”蓝鸢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洛安蒙身上。
他身形俊逸,气质轩朗,垂眸看着蓝鸢时,眉眼流转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与隽意,现在他按住蓝鸢,再次询问那个问了很多遍的问题:“你和太子是怎么认识的?”
蓝鸢是一只花妖,初化形时不通人情世故,更不知世间还有天师的存在,不慎暴露真身后被穷追猛打,受了重伤,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子所救。
她不是为报恩,妖没有知恩图报的说法,只是为了解如何入世安身,就和太子做了交易。
小洛是她捡的一个小乞丐,当时她走在大街上,这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还拄着一根破棍,突然就拉着自己不走了,她还未有反应,他就昏倒在自己身上。
捡回去洗漱干净,露出他原本面目后,蓝鸢当即就决定:人间不是有挟恩图报……不对,是知恩图报的说法吗?我捡了他,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走!
可谁知,这人领着随侍的银钱,操着鸢尾楼老鸨的心,大事小事包揽了不算,竟然还事事管着自己,尤其是一直追问自己和那狗太子的事。
她从洛安蒙身上起来,恶狠狠地说:“说了多少遍了,我就帮了他点小忙,你以为我多大能耐?!”
对于凡人来讲,她确实有点能耐。
见洛安蒙不应,她又搂上他的脖子,亲昵蹭着他的脸颊:“我想睡觉了。不知为何,待在你身边让我感觉很舒服。”
洛安蒙推开蓝鸢,不知何时耳尖已然红透:“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什么意思!”
蓝鸢当然知道,但她是妖,从不在意所谓男女之妨,而且身为鸢尾花妖,妍姿妖艳,她对伴侣很是挑剔,化形以来,能和她如此亲近的也就洛安蒙一个。
看着他薄怒之后平添了几分艳色的样子,蓝鸢有心挑逗:“我不知道呀,我就想亲近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洛,你教教我啊。”
洛安蒙突然安静,甩袖离开。
蓝鸢摸摸鼻子:害什么羞嘛。
叁
那天以后,洛安蒙行事有了很大变化,昼伏夜出,且常有几天不见踪影,在楼里事务积压到蓝鸢这里时,她才意识到,冷战了。
从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出离愤怒,再到漠不关心后,她拿着自己最爱吃的点心,悻悻地寻找着那个皎如玉树的身影。
“鸢姐姐,楼里有人闹事!”
蓝鸢进楼,未闻其人,先闻其声:“果然是红颜祸水,若让本世子知道是谁这么不安分,勾引我师兄……”
“噗——”
萧炎皱眉望向发笑的蓝衣女子,还没斥骂,就见她娉婷走来:“情难自禁的事,怎么能说是勾引呢?正所谓花垂露自妖,人完颜自俏嘛。”
蓝鸢靠近看着闹事的萧炎,正要施法动手,就听身后有鞭声袭来。
她素手扬转,接住厉鞭,回眸望去,看见了当今长公主魏茗珂。
“阿鸢,离萧炎远点!”魏茗珂拽着萧炎,愤愤地对她说:“你可是有小洛了啊。”
蓝鸢无语地看着犹如母鸡护食的魏茗珂:“你不如去问问你的世子,不分青红皂白来我这闹事是怎么回事。”
二人视线都转到萧炎身上,魏茗珂阴阳怪气道:“世子好雅兴,都来花楼里找乐子了。”
萧炎不知为何心虚:“公主,误会。我来这是因为这楼里姑娘不安分,想警告一番罢了。”
萧炎虽是世子,却无心入仕,常年在外游历,还拜入一得道高人门下,学那方术之法。
他最崇拜的师兄离门大半年不见踪影,昨日竟在这鸢尾楼外遇见了,却发现师兄神不思蜀,一问原来是得了相思之苦。
想他师兄光风霁月,竟被一青楼女子牵动心神,萧炎胸中就憋着一股闷气,是以来此滋事。
肆
洛安蒙从外归来,就看见一群人围着鸢尾楼看热闹,他艰难地挤进楼里,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师兄!”
洛安蒙皱眉:这人怎么在这?
萧炎咧嘴:师兄定是得知我在这,来寻我的。
魏茗珂愕然:小洛不是阿鸢捡的小乞丐吗?
蓝鸢面无表情:啊,原来他就是世子口中那和楼里姑娘纠缠的师兄。
眼见蓝鸢和洛安蒙之间气氛不对,魏茗珂赶紧扯着萧炎离开。
“听说萧世子出自得道高人门下,你身为他师兄,也是道士吧。”“不错,闻气辨邪,抓妖除恶,准确来说是天师。”
“你当初在街上拦住我,看出我是妖了?”
“不错,奈何当时不慎受伤,无力昏迷过去。”
“听说楼里有姑娘勾引你?”
“如果那人是你,这话不假。”
蓝鸢沉默,片刻后上前抱住洛安蒙,将脸埋在他脖颈间:“我是妖,有本事来抓我啊。”
洛安蒙环着她的腰,轻笑着说道:“抓住了。”
师父说他是天生灵体,修行一日千里,但也因体质原因招来不少邪魔妖物,入道以来,麻烦不断。
他被暗算偷袭,受伤流浪的那天,遇到了蓝鸢,洛安蒙一眼就识出她的身份,但很奇怪,她身上没有妖物的血气和魔气,反而有淡淡的花香……
被蓝鸢捡回去后,洛安蒙醒来就对上一双灵动的杏眼。
“你叫什么?”
“我是……”
“你还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了吗”
“我被……”
蓝鸢忽略他屡次被打断的不悦,自顾自地说:“你失忆了,真可怜,既然没地方去,就待在我身边吧。”
当时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然后就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了。
失踪的这几天,他去找了师父,废了一番力气才让师父接受自己找了个妖怪媳妇的事实。毕竟,不被祝福不重要,起码要让心爱之人不受打扰。
可没想到,算漏了自己还有个师弟……
伍
“我都说了,去青楼是有原因的,你怎么还是耿耿于怀!”
魏茗珂更怒:“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不先去找我?!”
萧炎更觉理直气壮:“进宫很麻烦,而且急什么,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已酝酿好情绪的魏茗珂顿时止泪:“你,不走了?”
“嗯……你不问为什么吗。”
魏茗珂隐约知道答案。
萧炎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因为我怕世子妃等不及喽!”
三日后——
洛安蒙听到“啪”的一声,赶紧放下手中的剑。只见地上碎盏茶渍,蓝鸢捂着手皱眉立在一旁。
他拉过蓝鸢流血的手:“今日是怎么回事,你都打碎多少东西了?”
蓝鸢靠在他身上,明明可以用妖力恢复,却任由他上药包扎:“我也不知,这几日尤为烦躁,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妖力。”
楼下突然响起一片尖叫,二人赶紧下楼查看。却见整个鸢尾楼都被官兵包围,领兵的赫然是太子。
蓝鸢:“你这是何意?”
太子不答,身边侍卫斥道:“太子殿下已查明你的身份,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洛安蒙将蓝鸢护到身后:“你有什么证据?”
“蒙儿,住口”,一位老者从太子身后出来,“她是何身份你还不清楚吗!”
洛安蒙惊诧着看着那位老者,沈默片刻后说:“师父……原来你是骗我的。”
蓝鸢正要说话,楼里的几个姑娘就喊叫起来:“大人,救命啊,那妖女心狠手辣,我们好几个姐妹都被她吸尽精气而亡啊!”
周围有百姓不解道:“蓝鸢姑娘不是心善么,她赶走了很多想要强迫你们的人啊,这不也是太子下的令吗?”
太子终于出声:“我一开始也不知晓她的身份,直到大师出现,才为我点破迷津——不让她们和客人接触,只是怕精气不纯而已。”
蓝鸢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太子没有帮她保守秘密,毁了她的安身之地;
洛安蒙的师父骗了他,他不同意她们在一起;
明明楼里的姑娘们受她庇护,却不知受了谁的指使,要这样陷害她。
看着周围百姓的畏惧神色,听着太子铿锵有力的讨伐声,蓝鸢的杏眼渐渐失去神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都想杀了自己,那就,先杀了他们!
陆
“听说了吗,鸢尾楼楼主蓝鸢是个妖怪!三日前突然大开杀戒,许多百姓都遭了殃。”
“当时我就在场,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要不是太子殿下请了高人,怕是京城都不得安宁啊!”
“要知道那妖女居然还有帮手,不然也不至于让她逃脱。”
魏茗珂和萧炎在东宫外拦住洛安蒙:“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报仇吗?阿鸢怎么办?!”
洛安蒙充耳不闻,那天蓝鸢突然发狂,民心动荡,师父和太子联手围攻,他拼尽全力也没护好她,二人受伤惨重,蓝鸢法力全失,神魂不稳,弱现原形。
魏茗珂急道:“我知道阿鸢那天为何突然发狂。”
那日被萧炎调戏回到宫中后,她来到后花园整理心情,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谈话——
“大师,准备好了吗?”
“太子放心,我在我那徒儿身上撒了能令妖物发狂的觅香,三日后,只要稍加刺激,妖女必定暴露妖性,届时,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动手了。”
太子折下花枝,带着一点无奈的语气道:“蓝鸢,你虽帮过我,但说到底,你是妖,身为太子,自然要为民除害。”
魏茗珂看着眼前的洛安蒙:“我当时太过震惊,不慎暴露,被太子哥哥禁足,等我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听到……”
洛安蒙沉默。
萧炎艰难开口:“师兄,她虽是受觅香影响,但也改不了那些无辜百姓死去的事实,毕竟,妖终归是妖……”
魏茗珂打断:“别说了!阿鸢她……她只是爱热闹而已……”
柒
蓝鸢维持不住人形,倒在洛安蒙怀里的那一刻,她无所谓的笑了:“人好坏啊,我可能坚持不住了,答应我,不用帮我报仇,尤其离那狗太子远点。”
洛安蒙最终还是没有找太子和师父对峙,他只是带着一朵鸢尾离开。
妖不融于世,但在他看来,那只花妖已然融到了他的心间。
寒来暑往,或许在山川间,有一个男子,捧花执剑,星海横游。
洛安蒙:等你神魂恢复,我们共赴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