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回了一次家，家里的老房子终于要被规划拆迁了。
进入院子，就看到铺天盖地的横幅拉在了各种苍老斑驳的墙上。盖住了每一段尘封的往事，甚至抹掉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如鱼缸中的珊瑚一般，在死去的珊瑚上边扭曲的生长着新的珊瑚虫。
让时间拨回到最初的时刻，这个家属院的楼房应该是跟我一般大的年纪。当年母亲以大概一万元，将这20平米的平房换成了现在这个40多平米的楼房了，已然无法猜测当年母亲的骄傲。
对这里，最初的记忆，地面还不是柏油铺盖的。但即便如此，因为院子里花园的存在，便天然的给小孩子们带有诱惑的味道，附近村子里的小孩都很喜欢贪玩在这里。爷爷总是拿着个躺椅，在楼面扇着扇子，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每次跑过来的时候，总要过来喊他一声，无论他是否睡着了。
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家属院，当时却在我这个小小的孩子心中带来了一定的内心满足。在那个年代，村民的地位并不像如今，甚至小孩子间若吵起架来，也会用一句“农民”来彰显出自己的优越感。而我又恰好身处于两个村落中的一个家属院中，每当在学校中填写地址的时候，总会略有自豪的写下自己的住所。
然而家属院最大的弊端就是将一群一样工种的人聚集在一起。而我的院子便是如此，最早的汽车二厂到如今的公交一公司，总看到穿着公交制服的人在早上三、四点出门。而门口总会聚着一群人讨论哪一路车要换线了，或者哪一路车准备换车了。跟我一般大小的小孩子，也早已被安排好了未来的路，不同的或许便是公交线路的不同吧。但是，或许母亲总在我身边说起我的两个舅舅，我便一直认为我的世界在外面，而不是一个方向盘。而自己一直所幻想的未来便是香港电视剧中的摩天大厦，在自己的幻想中，我慢慢的认为自己已经到达了自己的远方了。走进去，便是无限宽广的未来，熟不知，或许我只是在自己的独白中找到了整个世界。
我家的房子在4号楼，刚好呈一个L型，与旁边的3号楼 将中间的花园完全包裹起来。3号楼背后便是在2001年建好的1号楼。还记得在1号楼刚建好的时候，父亲便带我到了一号楼的楼下。只见父亲摸着1号楼的暖气管，告诉我说，3、4号楼过段时间也要通暖气了，以后家里不用在搭炉子了。然后，又带着遗憾的口气，不知是否在自言自语，其实我们本该也应该搬过来的。那时候我并看不清父亲的脸，想想，当时早已尝尽了世间的冷言冷语和嘲笑，应该是没有什么眼泪在流下了吧。
我所住的7单元，刚好是“L”型那一小横行，家里厨房的窗户，可以透过外层放煤块的窗台，刚好看见花园。在2000年之前，只要父亲在家，便总能闻到父亲独创的“程家大盘鸡”吧。家中的亲戚总要过来热闹一下，来为父亲这回的归来祝贺。然而，那年10月，正值国庆假期，父亲的货车在陕甘交接的平凉翻倒了，7、8米长的货车，在此时根本无法阻挡住人们的贪婪，整车的货物被蜂拥而上的村民抢劫而空。而在为此事焦头烂额的父母，即便不断地去祈祷可以被生活善待。但是，这场业已开机的话剧，只要你已经熟悉了自己的角色，便就该按照既定的路程行走下去。然而生活--这场话剧唯一的观众，从来就不是个友好的观看者，他更像是个导演，用现实不断的给我们指手画脚，甚至加入很多戏码进来，似乎想帮我们快点找到应有的状态。
紧接着的6号，姐姐就因为车祸住进了医院，在医院24小时的抢救和右腿的粉粹性骨折，自此之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罢了。
没钱，其实没有什么错误，但是你却由富裕走向贫穷，这就为其他人带来了麻烦。在路上，父亲曾经的狐朋狗友，在你要到招呼的那一刹那，就像本来就不在那里一样，消失了。如果你同意，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大多数的亲戚，其实或许只是一群在样貌中有着些许相像的人。
那时候，父亲就将自己一直憋到了屋里，就呆呆的躺在床上。母亲每日除了上班外，还要每天院医院给姐姐送饭。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是很羡慕姐姐的，因为往常常见的肉食只有姐姐的饭盒中才有了，而家中的一日三餐，便被咸菜和馒头所取代了。
一个月后，姐姐回到房中，父亲，或许想通了什么，将自己头发理成了光头，找了一份大车司机的工作。但是，每到晚上，母亲和父亲总是心照不宣的出门，直到半夜在回来。并叮嘱我们，任何人来了都不能开门，就说家中没有人。我知道，家中当年买车借的钱，货物的赔偿款终归要有人来收取的。
后来姐姐终于忍不住了，说当年就不应该生我下来，如果这样，父亲或许应该仍旧还在部队里，那也就不会还有这么多的债主上门讨债。被母亲暴躁地骂了一顿后，姐姐更是歇斯底里起来，那你们就不该救我，就应该让我在抢救室中结束掉，现在把我救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如果有如果，这个家到底又是如何存在。
这回回去，姐姐的孩子也快11岁了，全家人（父亲、母亲、姐夫、姐姐、我还有姐夫的两个侄子）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家搬了。
完事后，母亲对我说，“你看还是男孩子顶用，如果当年没有生你，家里这边的事情都处理不了”。
我说，“也不是啊，姐夫不是也来了嘛”。
“但是房子的事情又该怎样处理呢？”母亲说到，“如果你不回来，可能我和你父亲就要死在那个垃圾堆里面了”。
是啊，从此以后，进大门第一间房再也不是从小都会给我零花钱的陈伯伯了。而且，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却又将要失去家乡。或许，这辈子就该是个孤魂野鬼。
再次碰见了小时候的玩伴。林林，豆豆，刘斌，成成，再次站在院子中的台阶上面，我明白了这种每次回家都会感觉的舒服，我认识这里的每片砖块，这里的砖块也认识我。我跟这里的每棵树都有聊天过，知道他们如何被时光雕刻成这个样子。而他们也知道我，知道我是如何被时光滋长出这般的模样。我的经历，我的内心，我的灵魂都这些事物构成的。或许不应该这么说，这些事物物化了我的内心。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是这里的土地，塑造了这些别致的事物，同时，捏出了这样的我。
或许，我不该是那个孤魂野鬼，即便是，我也有着一块墓碑，而他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