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自身的讲述
用电影去为一个人写传本来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萧红还是一个敏感,脆弱,对生命的本质充满了犹疑与不确定的女作家。杨早先生评价电影《黄金时代》是“一篇被史料压垮了的论文”。恰恰我觉得这也正是黄金时代的优点,还原我们能够证实的所有真实的“历史现场”,让生命本身去言说。
对于他者的生命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第三者,萧红除了是一位女作家,她还是一个普通的人。看电影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萧红生命所发生每一个事件的角落里。我成了一个在场者,可是等到影片结束,对于萧红的生命我依然好像云雾迷蒙。所有的只是一些感觉,也许这就是我们对于她者生命的尊重。《黄金时代》在讲述离乱年代一个女作家的生命,而不是在讲述一个编织的挑逗观众感官神经的故事,亦不是简单的萧红作品赏析。也许对于我们而言,因为读过萧红的作品想要去了解这个人,而对于萧红却正是因为乱世离殇的坎坷经历,才用笔写下了一首首凄婉的歌谣。
爱情的忧伤
很多人好奇于萧红的爱情故事,就像我们可以完全没有读过徐志摩的作品而津津乐道他那著名的三角恋。我们也想要拿着显微镜照出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之间发生了怎样凄迷的“情爱纠葛”。事实上,在这一刻,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了小说家,用过于文艺的眼光看待作家了。夏娃第一口吃到的禁果滋味如何美妙永远是不可言说的,‘恋爱之事不通六耳’,不管我们的感觉和想象再怎么代入,也不可能完全理解萧红的选择。更何况萧红的爱情远远早于她的写作生涯。
萧红最先恋上的是她的表哥陆哲瞬,这是萧红生命中唯一一次我们不用为她找理由的爱恋。她后来投奔汪恩甲是困境中的无奈,厮守萧军是感恩外加迷恋于萧军古代侠士般的仗义施救,而端木则是萧军对于她精神暴力外的温柔,骆宾基是沦陷倾城的昼夜照顾。只有这个表兄完全是少女单纯地对于异性的爱恋,这段感情没有留下过多的文字,因为此,我们就可以称量出它是无足轻重的吗?未免过于主观。
还是那句话,谁也不能讲出萧红欢恋时的感觉,但是有一点是超越了萧红自身的选择的,那就是她生命中绵延的痛苦。尽管是这样,电影还是很照顾观众的猎奇心理,在尽量不主观替萧红谈恋爱的同时仍给予了我们最关注的两段恋情很多温馨的时刻。深夜的寒冬,萧军跪在地上给萧红穿鞋带。战乱的香港,端木为萧红吸出开刀处的淤血。这种细小的温暖的时刻是极容易满足女孩子对于爱情的想象的。
正如我所说的,我们不能体会欢愉,但却与苦难有共振。萧红私奔不成被迫回乡,一家人成了呼兰小城的笑话,而风暴中心的萧红又承受了全家人怎样的对待。再次逃离,她和汪恩甲住在东兴顺旅馆,汪恩甲的一去不回,身怀婴孩的萧红是怎样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在那黑暗的甬道里她有没有想过放弃生命。萧军是她生命的救星,带着她走入了她一生唯一的武器——文字。
这是一段新的征程,也是又一种苦难的体验。萧军是好,萧红也已经尽全力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他了。可是萧军的暴躁,对于萧红的优越感,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忠实,对于敏感脆弱急需要爱的萧红是一把钝的刀,来回地在她的心口上磨着。之后她离开了爱也离开了痛,带着萧军的孩子和端木蕻良在一起。生命开始了颠沛辗转的苦难旅程,也在这旅程中照清了端木并不是可共患难的伴侣。三十一岁的青春年华在无数的苦难中香消玉殒。
文学家萧红
很多人看过影片之后都不喜欢萧红,觉得她根本就不会做选择。更有网友开玩笑说许鞍华导演就差让萧红说“人类,我对不起了!”我看到这样的评论,不仅哑然失笑。
不可否认的是萧红没有一个强大的灵魂。她不可能像张爱玲一样伤痛过后就感到“灵魂过了铁”,因为她是萧红。动荡离乱的时空里,她只能根据她所能看到的做出判断。我们不能在七八十年后指责萧红的不理智。而且我们更应该看到萧红在无可选择的人生里所做出的坚定的抉择。她坚持即便流浪也不回家,如果她回家了,一个女人对于社会的价值也就结束了。她坚持不去延安,她太了解自己对于文学的理解了,她只会用文字讲述生命,而不会去写宣传口号,正是由于萧红这样的逆向坚持,我们才看到《呼兰河传》这样可以传世的作品。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可以毫不留情地指责一个作家在爱情方面不智的选择,而丝毫看不到她对于文学理想的坚守。就像我们指责《黄金时代》把萧红拍成了碎片化的感觉,而丝毫意识不到其实我们对于他者的生命本就是一个永远也无法介入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