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走很远,还没有走出故乡……
风吹麦浪,低沉涌动,方圆经纬只有音律——旁边白桦树树叶哗啦哗啦,只有置身此地,五月的风才有动力,顺势送你一场千里之外,余音绕梁。
正好有一片倒下的麦田,刚好容下归来者的疲惫,便毫不犹豫,一头扎进去,躺在那里,身体和土地完成离乡前未来得及的交付,日光薄热,麦穗微沉——
灵魂得以喘息。
远走他乡的时候,说过此地不宜久留,面朝黄土背朝天。
真的远离以后,故乡留给我的只有:逮鱼摸虾、掏鸟窝,爬高上低、快乐多。她默默承载我的抱怨和离弃,又用尽全力配合作物颗粒归仓,还物尽其用创造我们的童年,为目送众多人的离开打底、家家不停地添砖加瓦,而行走她脊梁上的婴儿、小孩、大人、老人,不断地淡出她的视野——
她依旧一年接着一年孕育种子,开花结籽,风同样吹遍麦浪,低声哼唱乡村独有调子,传递着她亘古不变的摇篮曲,一亩麦田听了,向前推送,另一亩麦田听了,继续向前推送,麦子连着麦子,曲子传颂着曲子,于是整个平原,翻山越岭,借助风,穿过马路、集镇、县城、高楼大厦,甚至漂洋过海,乘着夜晚在离家的人们酣睡之时,不经意间入住她的孩子的心田,她的孩子们早晨醒来,突然遇到故乡从心头跳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故乡变得魂牵梦绕,必须年年归来。
她知道我呱呱落地的模样,专门收集童趣,故事堆满一箩筐一箩筐,她见证我们生得喜悦,活得艰辛,却充满力量。
她记载我们的足迹和脚印,俘虏我们的味觉,以至于走多远都只认妈妈的味道,吃过天南地北同是大地所出,唯独爱好故乡那一口。
出生时,脐带埋在了她的地盘,她以为我们吃了她供养的五谷杂粮,便也是她的人,她舍不得每一个出生在这里的孩子,不得已用乡愁牵绊了我们一生——
土地厚德载物铭记人性,她遵循历史使命,一成不变地滋养万物,她同时接受现代农业轻松作业,看着人们奔向钢筋水泥城市森林。
她又怀念自然种植,农法采摘,土地休耕——
她让她的孩子们,来来回回,往返在身体和心灵之间,寻找一种平衡。
这种平衡,抵达喜悦,不管田间劳作或者闭目遐思。
这段回归旅程,祖祖辈辈传承和创造,土地历历在目,用她古老的韵律,呼唤一代又一代——
她说:请听,她的脉搏,她的气息,她的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