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富家少爷和风尘女子的故事。
一个前世为爱殉情的女人,一个此生千里寻爱的女鬼,一个死里逃生的阔少,一个落破潦倒的酒鬼。
四十年代的香港,花柳之地,靡靡之音,阔少与石塘咀的头牌一见倾心。电影《胭脂扣》里,张国荣一出场,一个温润如玉,如琢如磨的少年,眼如秋波,目若情网,男装的梅艳芳也被比的黯然失色。淫歌艳曲,眉眼相遇处,纵使是阅人无数的如花就已经被他俘虏。
到底是阅人无数,她要试探他两番。 她去借了胭脂仔细画了妆,心里已经是蠢蠢欲动,表面还要云淡风清,跟他讲,姐妹们留她打几局牌。春心早已飞去他那里。
他言她“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他讲这是倚红阿姑惯用的技巧叫生煎石斑,却未必懂得这次的生煎里掺了多少的真心。
风尘里的女子,最要不得就是真心。都讲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逢场作戏的人,一旦人戏不分也就穷途末路了。
程蝶衣演了一生的虞姬,段小楼讲他,不疯魔不成活,他自己也早已分不清是程蝶衣演了虞姬,还是虞姬附身了程蝶衣。
再后来,他送她一张床,连老鸨都讲,倚红里从来没有哪个温心老契这般会讨好姑娘。她是动了心,她沉溺于俗世的温柔乡,沉醉于十二少亲手搭建的迷醉冢里,万劫不复。
男贪欢,女贪爱。
爱而不得,辗转反侧。尘世里穷途末路的一对苦侣双双殉情。一个梦醒偷生,一个痴痴等候。十二少不爱吗?终究还是爱的吧。活着的人有时候或许更加难熬。最后如花找到垂垂老矣的十二少时,他还认得如花如花的容颜,老泪纵横的他说了一句:“如花,原谅我。”
他爱如花,可也是他的爱将如花粉身碎骨,挫骨扬灰。当初他若没有接下如花的毛巾,花笺,也不会有她朝朝暮暮的相思和生生世世的牵绊。他去做他的南北行陈家大少,娶温婉贤淑的表妹,过平安富贵的一生;她恩客如流夜夜笙歌,也不枉头牌一场。当初一眼相逢已是步步皆错。上一世已不得善终,这一世还要折损七年阳寿来阳间寻他,他的爱未免也太沉重了一些。
李碧华号称香港的鬼才,善写女人,那些女子大都如男人般烈性决绝,非此即彼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般化为一抹灰烬。但她笔下男人大多懦弱苟且,像极了千百年中国男人在爱情面前的样子。
男人总是只负责留情。区别只在于坏的男人四处留情,让许多女人动心;好的男人只一处留情,却也足以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
赏花一相逢,崔莺莺越矩去西厢跟张生相会,礼义廉耻闺门礼教她全都不管了,不过为着心上那个人。张生只需要中第便可抱得美人归,就算是名落中山,这世上也不过多一个清场官场都失意的落魄书生,崔莺莺呢?一个不守妇道的失节女人,只怕要孤独终老,留了千古骂名。
不爱吗?应该也是爱的,只是男人爱的成本太低,一晌欢愉,赌赢了是皆大欢喜,赌输了也不过拍拍屁股的事情。
张无忌可以在孤岛上许诺与周姑娘恩爱两不疑,也可以在婚礼上就因为一撮头发就弃她而去;三少爷谢晓峰和慕容秋荻有过恩爱两不疑的时光,却也抛下她和腹中的孩子不辞而别。诗经都说“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世间有一类男人,他的名字就叫作负情,引多少姑娘错付万般心思。
如花等了五十三年,还给十二少他的胭脂扣。一句“我不等了”,忘尽前尘,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有些人只负责引你动心,徒留你朝朝暮暮相思成瘾。
来世男莫贪欢,女莫贪爱,平平淡淡,也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