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晴暖,便去梅花山。
路遇月牙湖畔的梅花开了大半,一串连着一串,红的像糖葫芦。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它们如此可口可爱。
选了一条小路穿山而过,所经之处遍布落叶,冬日还未尽,满地皆松脆。下了一段小陡坡之后,前方便是一河相隔的梅花山了。
有鹅在湖面推波划行,恨我不生得毛羽,亦习不得水性,只有艳羡的份儿了。
向来喜水,问我也不知作何缘由,兴许我上辈子是鹅,才能对一些无缘无故的偏爱做出看似合理的一点解释,毕竟也当不得真的。但总觉离水越近,我能感知到的能量愈足,心境也愈干净敞亮。以前住在淮河边上,兴致来了我就停在桥上去望江。心想等哪一天,我的躯壳化为一抔尘土,我定要回到水里去;等有鹅生路过,我便开成一朵花,胆小者慞惶潜逃,勇敢者则赢得一支舞。
走着走着,惊觉城墙边的梅竟然也开了,坐北朝南,位势低劣,竟也早早地开了。它们舞弄着身姿,却不是向春谄媚,一个花苞有撑开了一瓣儿的、有两瓣儿的、有全然开满的,一瓣儿、两瓣儿、三瓣儿,可都是自己姿态。
山里的树总是最多的,但我还是被那两棵树所吸引。
肉眼可辨的那是两株高大的树木,品种我不知道,令我惊讶的是高耸笔直的躯干直插入云霄,细细一看却被一树的藤蔓层层叠叠的包裹缠绕,树冠宛如火箭升空腾起的一团黑云雾。朋友从旁科普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藤蔓就会把这些树的营养蚕食干净,直至相继死去。
我奶奶80多岁的人了,一个半字也不识的农村小老太太,个头不高,但她的意志似乎比谁都坚定。少时等待她的丈夫归家,养活嗷嗷待哺的四个子女,每每餐前要忍受爷爷不明不白的咒骂,竟也忍下来了。老来等待她的儿子们,只要叔父们出车在外,她就站在村口,等啊等啊,等到双鬓染上月光,总要等到她的儿子们到家才肯睡去。
少时总听到叔叔吹奏口琴,逗孩子们开心,他是一个性情温和、多才幽默的人。我的父亲则叛逆骁勇,暴躁专断而又果决。少年皆有志,无一人弃母而去奔梦的。
她的儿子们,纵使要出门在外讨生计,这一生也从未走出过奶奶等待的目光。
我的眼前总是浮出她那矮小、站立的身影。
这一站,她在家门口已经站了大半个世纪之久。
她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
又把自己,化做了一树藤。
他们彼此牵挂,又互相牵制。
儿时父母育养,老来子女供奉;你给我温室之暖,我予你巢窠之庇。
藤缠树,像极了中国典型式亲子关系的某种图腾。
图腾不可见,却仍经由血脉,在我远离故土之时的每每,隐隐作痛。